赏南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想。
    “神父,我对圣主不敬,你会去告发我吗?”怀闪语气懒散,听起来,他根本就不在乎。
    赏南看着怀闪,坚定地摇摇头,“圣主会包容圣子的无礼。”
    怀闪突然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赏南不明所以,刚想严肃开口说话,怀闪就站了起来,猛然伸手从后面抓住了赏南的头发,没用力,可是拽得赏南被迫仰起头来。
    小神父就是小神父,伪装的成熟淡定一秒碎裂,从小神父变成了小雏鸟。
    “圣主哪来的时间包容这个,原谅那个,”怀闪弯下腰来,仔细端详着赏南眼中的白色光圈,“告诉你一个秘密,圣主其实想圣子统统死光哦。”
    赏南看着怀闪阴恻恻的眼神,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不离十了,但他发不出声音,说不了话,他脖子绷得太紧了。
    怀闪手里的力稍微松了点,冰凉的手掌温柔地按压着赏南的发根,“不过,圣主看神父这么好看,估计不会想您也死掉的。”
    赏南不畏惧地迎着怀闪的眼神,缓缓道:“主教,圣主是死神,死神怎么会不想我死掉呢?”
    第98章 死神颂歌
    赏南亲自送怀闪主教离开,走在偏殿的大厅里,赏南抬头看了一眼玻璃上的巨幅彩绘,其中一闪玻璃绘制的是圣主像,圣主身穿红色斗篷,手持一把足有一百五十厘米长度的镰刀,刀锋惟妙惟肖,像是下一秒就要斩下一颗谁的头颅。圣主有一张秀丽苍白的脸,他悲悯地垂着眼,垂眼看着偏殿中的所有人和物,两双出现得突兀的手抓紧了圣主脚下的黑色长靴,鞋面上也染着夺目的红。
    怀闪站在台阶下,身后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执祭,“神父,丽莉和伊恩的事情已经有人上报给了格尼大主教,她估计会亲自来处理此事。”
    “您知道的,”怀闪在赏南面前弯下腰,执起年轻神父紧握在身侧的左手,强势轻柔地亲吻了他的手背,“圣主绝不原谅污秽。”
    被怀闪亲吻过的地方,像是被刀子割了一下。
    赏南看着怀闪乘坐汽车离开,小堂院子里的铃兰开得尤为热烈,马利维上前来,轻声道:“如果格尼插手,丽莉和伊恩的事情就不用再查下去了。”
    格尼,性别女,教皇是她的父亲,一名早已去世的名妓是她的母亲。格尼从小便在修道院长大,受尽欺凌,后被教皇认领,进入了教会学校,如今三十岁,便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大主教。格尼以铁面无私而闻名,她是圣主的刽子手,她处决的圣子人数是最多的。
    圣危尔亚是博拉奇面积最广的城市,不仅圣危尔亚大教堂坐落于此,王宫也在其内,格尼大主教和其他大主教不同,其他大主教大部分都在自己所在郊区的座堂,而格尼则和教皇一起生活在王宫里,从王宫到大教堂,车程不过两个小时。
    果然,在怀闪离开后不到十分钟,赏南办公室就接到了格尼手下执祭的电话。
    “……请神父为大主教准备一些食物。”
    马利维整个人都紧张得直发抖,“神父,您不害怕吗?”
    “怕什么?”
    马利维说:“我只远远的见过格尼大主教一次,她穿着白色的短袍对一名试图性侵女士的圣子进行行刑,天呐,她虽然是大主教,可她也是个女人,她居然直接就砍下了那名圣子的头颅。”
    赏南让阿仁去准备晚餐,回头问马利维,“行刑不需要大主教亲自动手吧?”
    “本来是不需要的,但格尼大主教和其他主教不一样,她……更加喜欢亲自行刑。”马利维脸色难看。
    很快,赏南就见到了令马利维心惊胆战的格尼大主教,格尼大主教穿的也是白色长袍,和怀闪的一样,不同的是,大主教的领口镶嵌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
    格尼红发红唇,发丝丝毫不乱,长度只到颌下,尖巧的下巴,浓黑的眉眼,很难令人将她和马利维口中的大主教联想到一起。
    “神父,好久不见,您还好吗?父亲让我给您带来问候。”不论是谁,哪怕是红衣主教,在与赏南对话时,都要用尊称,这是教皇对他们下达的命令。
    赏南手执烛台站在台阶上,缓缓走到院子中,恭敬地朝格尼弯下腰,“大主教,得圣主爱怜,我很好,请代我也问教皇安。”
    格尼带着四名执祭目不斜视地绕过赏南,“开饭吧,神父。”
    马利维站在赏南身后,直起腰来,他憎恶所有对神父不敬的人。
    “格尼的母亲不过是个妓女,母系便已让她无法被圣主接纳,哪里比得上您,您可是圣主的孩子。”
    “……”赏南算是大概知道了马利维的性格,马利维几乎没有喜欢的人,他几乎讨厌所有人。
    “先去用晚餐吧,今晚有你喜欢的兔肉。”赏南说道。
    格尼坐在了赏南的位置上,赏南只能顺着坐在她的下位。
    马利维拉开座椅,格尼就撩起了眼,看向的却是赏南,“神父,执事平时都是和您在一张桌子上用餐吗?这有些不太符合圣主教给我们的礼仪。”
    因为格尼的话,马利维的动作尴尬地停留在了半空中,他慢慢将椅子往回推。
    阿仁抖开餐巾围在赏南的领口处,赏南偏了偏头,点头示意马利维坐下,低头做圣告状,“圣主会平等地爱护自己每一个圣子,马利维执事,请坐吧。”
    餐桌上的烛火将几人脸色的表情照耀得明灭不清,过了半晌,格尼抿唇一笑,“执事,你坐吧。”
    马利维吃着烤兔肉,他讨厌格尼,格尼不配侍奉圣主,她根本就没有尊重圣主的意愿,她只是在利用手中的权势肆意践踏教会中的圣子们,包括自己。
    不满归不满,马利维没有资格置喙格尼的任何决定。
    吃饭的过程中没人说话,蜡烛慢慢燃烧也就慢慢融化,蜡油半透明,滴到铜铸底座。
    盐放得太少了,赏南不是很能吃得下去,他在心里算了算,每周五是属于他个人的休息时间,等主持完第三街区区长女儿的婚礼,他势必要在家里做一顿火锅之类的食物。
    阿仁提前了解过格尼的饮食习惯,她喜欢生食,血淋淋的鸵鸟肉只用喷枪火炙了至多十秒钟,和全生无异。能看出来,大主教吃得十分满意。
    “神父,您最近胃口不好吗?”格尼放下刀叉,她吃好了。
    “大主教的胃口不错。”赏南也跟着放下了餐具,“您要去看看丽莉和伊恩吗?”
    .
    丽莉蜷缩在笼子的角落,她似乎没想到能见到大主教,大主教只会出现在盛大的全民圣告仪式或者国王王后的寿辰上,甚至公主与王子们,都要向大主教行礼,这是圣主教最基本的礼仪。
    她被关了快一周,皮肤的颜色显得不太健康了,她爬起来朝格尼行礼,格尼却回头怪异地看了伊恩一眼,“来之前,我都了解过了。”
    格尼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年轻的神父,“丽莉,十四岁与丈夫拉夫结成婚侣,拉夫嗜酒如命,拉夫一家一贫如洗,于是拉夫就用丽莉换钱,圣主给予了女性美丽的面庞和甜美的肉体,女性价值万金。”
    “丽莉,拉夫用你换了多少钱?多少次?”
    丽莉趴在地上,“换了一些酒和鹿肉,还有一些手表和动物皮,没有纸币与黄金,我一共被卖八十六次。”
    赏南看着瘦弱不堪的丽莉,低声问道:“圣子,你的诉求是什么?”
    丽莉抬起头泪眼滂沱地看着赏南,“神父,我知您是最正直的,我不惜挨一顿马鞭后祈望被您所救。拉夫用我换钱,有时候将我送去一些执祭的办公所,执祭会给拉夫一些工作上的便利。”
    “圣主希望圣子尊重自己的本心和身体,我满怀憧憬地嫁与拉夫,我一脚迈入了地狱。神父,我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污浊的存在,请您和大主教处死我,我愿意在地狱永远向圣主忏悔我的罪恶。”
    赏南手脚冰冷,丽莉并没做错什么。
    格尼看向马利维,“马利维执事,请将拉夫押解到第一街区中央广场。”
    格尼是博拉奇为数不多的女性大主教之一,她蹲下来,隔着铁笼,伸手抚摸着丽莉的脊背,像抚摸着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动物。
    “圣主永远不会责怪他无辜的圣子,你将被疗愈。”格尼慢慢收回手,站了起来,“神父,请您前去观刑。”
    .
    赏南被马利维披上漆黑的长袍,长袍的帽子从脑后盖到前方,帽子的尖顶坠着三条如麦穗般的流苏,垂在长袍的背后。墨绿色的披肩从两肩坠往胸前,墨绿色的玉戒指戴于中指,由于赏南身份的特殊,他拥有一对教皇亲赐于他的挂耳耳式——吊钩是几粒绿宝石,坠着的也是流苏,从耳垂到腰间的长度,类似于帽子尖顶的饰物,但直到看清它闪烁着光点,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流苏——它全部是黄金制成,这是独属于王宫的手艺,可以让它随着年轻神父的白色长发一起飘动。
    第一街区的中央广场有一座巨型的镰刀石雕,刀锋向下,刀尖直指天穹,像极了即将要砍下来的样子。
    格尼大主教现身本已经引起了教徒们的关注,又听说要公开对一名圣子处刑,广场上挤满了人,商场顶楼硕大的照明灯将石雕底下的行刑处照得恍若白日,教徒们挤在周围,脸上写满了好奇。
    “格尼大主教来了!神父来了!”有人指着一个方向惊呼。
    博拉奇无人不信奉圣主教,每一个百姓都是一名圣子,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瞻仰着受圣主厚爱的大主教与神父。
    人群的头颅整齐地垂下,他们双手交叉与胸前,一高一低,背脊微微弯曲,待大主教和神父走过后,他们才抬起头,年轻的神父戴上了帽子,只有白色的发梢和令人艳羡的黄金耳吊短暂地闪过。
    赏南在执祭们备好的椅子上坐下,身后传来闹哄哄的动静。
    是拉夫被押来了,他估计是喝过酒,眼皮很肿,眼睛发红,只剩了一条缝,他晕晕乎乎地被绑上了行刑架,手足都被捆住,拉夫这才清醒过来,他疯狂挣扎,大喊圣主饶恕,铁链和铁架被他肥硕的身体撞击得哗啦作响。
    围观群众之中有认识拉夫的,他们说:
    “拉夫,圣主需要圣子去为他服务,死亡是对圣子最高等级的赞誉,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们的呼声震天,却让拉夫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惊惧。
    无人在乎拉夫向圣主的告求。
    “神父!神父!”拉夫将希望寄托于那位年轻的神父,“贫穷罪大恶极,我脱离了贫穷,圣主应该嘉奖我才是,因为他的圣子是如此聪慧……”
    赏南靠在椅子上,有些冷,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肩膀被人从身后按住,怀闪那暗红色的头发茬在照明灯灯光下异常显眼,“神父,您又心软了?”长袍兜帽宽阔,帽檐遮住了怀闪的眉眼,但赏南正好居于下方,可能看得清楚对方揶揄的目光。
    “我没有。”赏南将怀闪的手从自己肩上推下去。
    “哐”怀闪将手中的道具往桌子上一放,“那就由神父行刑,如何?”那是一把短刀,颇具重量。
    格尼似乎比较赞成,“拉夫所犯罪行,只有活剥才能得到圣主的宽恕。”她说得波澜不惊,拉夫的脸惨白一片,但由于他平时酗酒,脸部浮肿,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泡发了的馒头。
    这个世界所有的神职人员都对所有刑罚如数家珍,并且熟练行刑,但赏南是个新手,甚至在这之前,他的手也从未沾上过鲜血。
    赏南慢慢伸手握住了刀柄,刚准备将刀抽出来,怀闪笑了声,从他手中夺走了刀,丢给了格尼,“大主教,还是您来吧,神父年纪还小,圣主故事怕都还没读完呢。”
    格尼皱眉,“不许对神父无礼。”
    怀闪趴在赏南的椅背上,手指勾住了赏南的耳吊,模仿格尼的语气,“不许对神父无礼。”
    马利维站在行刑架前,将拉夫的罪行公之于众。
    “博拉奇圣危尔亚第一街区市民,拉夫,缺席周圣告十六次,月圣告五次,年圣告两次。”
    “酗酒无度。”
    “将挚爱妻子与他人进行买卖交易。”
    每个人的脸都被雪白的灯光描绘成雪白色,漆黑的天穹压在每个人的头顶,马利维掷地有声:“我们已无法训诫拉夫先生,我们无法将他从地狱引领到人间,拉夫先生已然堕落,无可救药,唯有死亡,才能将他送往天堂,送往圣主身边,获得圣主亲自对他的培育。”
    格尼站起来,她手中的刀泛着寒光,刀锋偶尔折射出格尼漠然的脸,拉夫看格尼的眼神犹如看着魔鬼,大主教的面孔不再神圣,整日挂在嘴边的圣主无法庇佑任何人,拉夫企图挣脱铁链,而格尼已经举起了刀,刀身的三分之一没入了拉夫的身体。
    但格尼眼睛都没眨一下,她眼中是那名一身鞭痕名叫丽莉的圣子,是她脸上的眼泪,颤抖的身体,格尼的力道更重,慢慢往下、往下……
    拉夫浑身都在颤抖,眼珠几乎快要迸裂,
    许多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向往——死亡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第一街区的区长也在,警察司的司长也在,他们低下头,在为这名罪孽深重的圣子做圣告。
    赏南咬紧牙关,慢慢闭上了眼睛,可惜不到两秒钟,他的腮就被捏住,他被迫睁开了眼睛,怀闪的脸贴着他的脸,“神父,害怕了?”
    “主教,我并非害怕,我只是不太习惯。”赏南淡淡道。
    “没事,多看看就习惯了。”怀闪说。
    “……”
    拉夫的皮很快被完整地剥落,格尼的手法无可挑剔,格尼的靴子踩在那条红色河流中,拉夫一身肥肉,黄白相间,有人在人群中小声说“这样的猪肉放在屠宰场是一定没有人会买的”,说话的人应该是个屠夫。
    略有些松垮的皮被钉在了行刑架上,新鲜的,油腻的,可能还是有着温度的,看着像是一个赤裸的人被挂在那里——它会被在中央广场展示三天,警醒着每一位圣子。
    格尼接过手帕,擦拭着侧脸上的血迹,垂眼看着小神父,“马利维执事和您说了我很多坏话吧?”
    马利维和一群圣子正在冲洗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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