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喊道。
    “修士或许永远不会来了!”
    “如果留他在这里,其他人也会受到他的影响!”
    “杀了他!吃了他!杀了他!吃了他!”
    一个人扑过来制住少年的手脚,另一人迫不及待地将刀拿了过来。
    “解开他的衣服!”他们喊,于是破旧肮脏的衣服被撕扯开,露出瘦削的胸膛,骨骼隆起,像是要破皮而出,他还在笑,他怎么还在笑?他不怕死吗?他不怕疼吗?“别立刻杀死他,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掉!”刀口落在他的手臂,挑开那层薄薄的皮,红色的水流了出来,刀锋一挑就削下一块肉,放在火上匆匆地烤了烤便径直入了唇舌,牙齿合拢碰撞几下,腮帮子动一动,狼吞虎咽地急切吃下去了,复又向他落下第二刀。
    明明被吃的是他,他们却更着急似的,汗流如雨,呼吸声粗重急促。
    刀在血中浸得光亮锋利,一下接着一下,很快就能看见森森白骨,紧接着有些利器挪向了双腿,有些挪向了腹背,豁口处看得见鲜红的内脏,喧闹的嬉笑声终于停止了。
    “终于停下了!终于闭嘴了!”
    食客们欢呼:“谁来给他致命一击?谁来取走他的性命?”
    他们两眼射出精光,脸上的横肉堆笑,手持菜刀,转过身,看向画外。
    就在他们的目光尽头,站着神情恍惚的唐姣。
    “你的手里有匕首!你也是我们的一员!”
    唐姣低头,发现谢南锦给她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脱了鞘。
    他们走过来,迎接一般的攀住她的肩头,毕恭毕敬地送到那摊不成人形的血肉前。
    “该你了!来吧,将锋利的匕首刺入他的心脏!”
    其中一个人握住唐姣的手腕,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拉向徐沉云的胸口。
    “不......我不想!”
    唐姣眼睛干涩,发觉自己竟然已经流不出泪。
    她极力挣扎,想要抽身,然而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手里的利刃已经浅浅地刺入皮肤,将血肉压得向下沉陷。
    一声轻微的闷响,利刃终于刺破了皮肉。
    血水溅到唐姣的脸上,滚烫的、腥甜的,如火烤般,快要将她烧成灰烬。
    躺在地上的少年面无表情,视线紧紧地追着她。
    那双冰冷的眼中,倒映出她彻底崩溃的神情。
    第92章
    ◎少年得志,折南枝,攀东墙,听春风。◎
    风雪敲击窗棂, 嬉笑声,催促声,低低的抽噎声。
    一群人围着活人大快朵颐, 鲜血飞溅,构成扭曲至极的画面。
    这就是徐沉云深层意识中的景象。
    从唐姣被徐沉云牵着手触到他的旧伤那一刻起,眼前的景象犹如镜子般碎裂, 她一脚跌入了茫茫的雪原之中,循着一点光芒找到了这间屋子,得以卷入这场疯狂的飨宴。
    贪婪的食客们,被视作羔羊的凡人们,一切都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少年被关入笼中,以枷锁相缚, 从那一线光芒中窥探这个对他来说过于狭窄的世界、无处藏身的世界,陷入崩溃,陷入癫狂——这段经历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以至于在拜入宗门之后, 他仍然无法忍受狭窄黑暗。
    每一次,他将自己关在那间破屋里的时候, 都经历怎样的痛苦?
    他会从破碎的幻影中看到死去的母亲,看到大笑的食客,看到牲畜般的凡人吗?
    只是尝试着与他共情, 她都有种要陷入疯狂的错觉。
    徐沉云......她想,你这三百年,又是如何将无数次濒临崩溃的自己拉回来的?
    面前的少年神情空洞,在喧闹而疯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安静, 那双如冰凌般清透的眸子缓慢地眨了眨, 嘴唇上下一触, 舌尖先是在上颚轻轻一顶,紧接着滚出一声气音。
    “唐姣。”他轻唤道。
    他声音微弱,几乎没有传入唐姣的耳中。
    但她就是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体内迸发出一股力量,这种力量催促着她动了起来,她迅速拔出手中的匕首,血液从伤口中溢了出来,徐沉云是活不下去的,她知道,但她还是选择向这个血泊中的少年伸出了手,拉住那根湿漉漉的血手臂,在重重惊叫声中带走了他。
    与此同时。
    现实,紫照洞府外。
    闭上双眼感知匕首情况的谢南锦忽然眉头紧皱。
    一直观察他的珩清立刻问道:“怎么?”
    谢南锦睁开眼睛,眸中闪过紫光。
    他说:“唐姣的神识沦落了。”
    按照约定,唐姣一旦失手,谢南锦就该立刻动手。
    珩清沉默不语,倒是维持阵法的萧琅说道:“不对,情况并没有变得更糟,从唐姣进入徐真君神识的那一刻起,原本狂乱的血光有所收敛,不再向外扩张,直到两个时辰之后的现在仍然维持着平衡的状态,你若是贸然动手,这种平衡顷刻间便会被打破。”
    她指指不周山的方向,说:“况且,那边也陷入了僵局。”
    “我知道了,我会再等等看情况的。”谢南锦松了口,撇过视线,又看向神情凝重的珩清,说道,“你也不要太紧张,我知道你不想看着自己的弟子死在这里,我也不想看着徐沉云死在这里。她已经努力地走到了这一步,比起担心,你更应该相信她吧?”
    珩清双手环胸,垂下眼睫,只是说:“也没有很担心。”
    谢南锦暗道他心口不一,闭眼一探情况,神色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
    少年的身体好轻,唐姣将他背在身上,血立刻打湿了衣服。
    而后呼啸而来的风雪又将血水凝固,合欢宗的衣服本就是红色,深一块浅一块的,倒很像是生长在赤绸上的斑斑红梅,他的手臂恹恹地搭在她肩头,随动作一晃一晃的。
    唐姣喘着气,热气在半空中散成白雾,“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少年的头枕在她的颈弯间,闻言,语气平和地说道:“嗯。”
    紧接着,又说:“我知道。”
    “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离开这片雪原。”
    “这场雪下得好大,天地之间几乎看不到别的事物。”
    “是的,这是一场很大的雪......”
    他顿了顿,问道:“即使如此,你也愿意带我走吗?”
    “我说过,我是为你而来的,这个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绕住她脖颈的手臂紧了紧,身后的人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不甚明显。
    唐姣说:“师兄,你总是一味地对别人付出,却从来都没考虑过自己,你可知我即使修为并不高深,也想为你做出点什么,我们约好了,从今以后由我来监督你......”
    她没将这句话说完整,少年“嘘”了一声,大概是有些困倦了。
    于是唐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飞雪打在脸上,像是石头,砸得脸颊生疼。
    这无尽的雪原真的有走到头的时候吗?她不愿想,也不敢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意识深处,与现实有一定不同,背上的少年纵使浑身鲜血淋漓,经受了寒冷侵袭,却并未立刻死去,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胸膛有节奏地起伏。
    这点温度让唐姣充满信心地在茫茫雪原中行走。
    忽然,少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动了动,指了一个方向。
    “往那里走。”他说。
    唐姣不疑有他,掂了掂背上轻得像羽毛的人,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就在她离开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大雪将脚印掩埋,不见踪迹。
    一袭红衣的女子轻飘飘落了地,似是在寻找什么,她的身后跟着两名女修,一名男修,观他们四人的相貌与衣着,赫然是合欢宗掌门顾淬雪,长老钟鹤、重镜、百里牧。
    “怪了。”顾淬雪说道,“听说他们刚走不久,怎么一点气息也没了?”
    重镜方才见到那般景象,不由得叹息:“或许被别人救走也是好事,我们来得太晚了,希望他没有在那种炼狱般的地方经受更多的苦楚,就是这大师兄之位失了人选。”
    “原本听说三年前这附近有个少年,折枝习剑,自学成才,颇有天赋,所以才专程来此地收他为徒,纳入宗门,没想到原来仅仅只是三年时间,人间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钟鹤凝视着视线尽头的一线天山交接之处,语带惋惜地说道。
    百里牧说:“或许不是三年时间太短,而是我们的时间太漫长。”
    顾淬雪抬起眸子,眼中倒映出这场大雪,似漫天飞絮。
    过了一阵子。
    她摇摇头,说:“回去吧。”
    唐姣并不知道,就在她改变方向之际,合欢宗就此与少年擦肩而过。
    她按照少年指的方向走了一段时间,风雪终于消停了,视野中出现了别的颜色。
    “你瞧,我们走出来了!”
    唐姣高兴地去喊他。
    少年却没有回应。
    她心中产生不详的预感,赶紧侧头瞧他。
    只见少年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望着前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神色变得很冰冷。
    唐姣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天光乍破,刺眼的阳光让她的视线有片刻的模糊。
    那一片殷红仿佛是太阳在眼球上烧灼出的幻影,那究竟是什么?海市蜃楼吗?还是不幸陨落的朝霞?又或者是开在雪原中的血梅?不是,都不是,她渐渐地睁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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