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搁了两世,苏婼已完全能平静,能保持理智。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都是多余的,保持清醒,尽快把凶手找出来才是正经。
    当然,这一切还需要韩陌那边配合着调查水患的案子。
    辗转半夜,天亮时苏婼地把木槿找来:“你着人去顺天府找找韩捕头,就说我想带阿吉去周家看看。请他交代看守在那里的捕快放行。”
    结案之前,周家宅子都会有人看守。而那个孩子,暂且由邻居妇人代为照顾。
    韩陌接到苏家送来的消息时,正在听宋延传回的搜查城里城外所有屠宰铺的进展,一共五十四家铺子,全部问过,丢失杀猪刀的有四家,却没有任何一家承认这把凶器是他们的。
    宋延便让人重点查了查这四户人家,因为屠宰牲口通常都在凌晨,因此事发当夜与翌日清晨都有目击证人证明他们在场,目前没有发现作案嫌疑。
    那么就有可能是剩下的五十家子隐瞒了刀子的去向。“今早开始,属下开始分派任务下去,每三个护卫负责排查十户,一共分成五支队伍,刚刚得到的消息,无人能证明行踪的屠夫共有一十八人,现在这一十八人都被圈了起来。”
    杨佑禀报完毕,这边厢苏家的人就来了。
    几个人都跟着韩陌默了一默,随后韩陌从椅子里站起,右手同时拿起了剑:“她什么时候去?”
    苏婼早饭后带着阿吉出门,到麻鸭胡同不过片刻工夫。
    青天白日下,胡同里寂静如夜,与昨日的喧闹已完全不同。很显然发生这种刺激的事情,周边百姓也惴惴不安,生怕祸及自家。这也更使得案件的破解迫切起来。
    外头两个捕快挎刀踱步,看到苏婼后,定睛看着她,直到她走到跟前,才试着来打听身份。苏婼与他们核实后,便领着阿吉进门。
    进街门后入了院子,见阿吉在门下停滞不前,她问道:“害怕吗?”
    阿吉点了点头。
    苏婼走回来:“不用怕。鬼只会找仇家。”
    阿吉抬头:“周三叔他们有仇人吗?”
    “谁知道呢?”苏婼环视着院子,往柴房走去,“他一个白丁,竟然能与你父亲那样的读书人相识并结拜,他在别处有个把仇家,也不能说奇怪了。”
    阿吉跟着她走过去:“姑娘是不是听到官府查出什么了?”
    “没有。”苏婼推开柴房门,进内后一面看着屋里的柴草和床,一面道:“你说你父亲与周三是发小,而周三又是京畿本土人,那是不是说明,你们本来也是京城的百姓?但是,为什么后来又去了金陵居住?”
    阿吉愣了下,回想道:“我没听父亲和母亲说过过去的事。自我记事起,我们就住在金陵,不过,他们的金陵话确实都说得不地道。”
    “你父亲在金陵靠什么赚取银钱?”
    “他以前在金陵当官。”
    “当什么官?”
    阿吉摇头,顺势在门槛上坐下来,仰着大大的脑袋:“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在府衙里。那时候家里常常有人来往,我们家院子里种着许多花,母亲还不让我碰,说很贵。一棵就能抵我一年穿的衣裳。”
    苏婼望着她:“那看来俸禄不低。”
    第105章 咸菜呢?
    “可是后来就没有了。”阿吉把头垂下,“我不记得是四岁还是五岁,父亲就不去衙门了,家里来的人也少了。母亲的花架上,再也没有添置新的花木。”
    “你的祖父祖母他们呢?或者你的外公和舅舅,好像从来都没听你提过他们。”
    “我也没听父亲母亲提过。”阿吉的眼睛水汪汪,“我想他们肯定是都不在了,要不然为什么不提呢?”
    苏婼不太能认同她这个说法。双方亲戚,仅是其中一方不在了正常,这又不是战乱年代,两边亲戚都没有人在世,不是有些太巧了吗?
    凝视阿吉片刻,苏婼道:“你父亲当着俸禄不低的官,理应有不少同窗,甚至是有身份的老师,你有印象深刻的吗?”
    阿吉望着她:“当时来我们家的人,都是金陵本地的乡绅和女眷,我从来没有听说谁是父亲的同窗。父亲过世后,这些人也渐渐不来了。母亲说,人走茶凉,他们不用奉承父亲了,所以也懒得登门了。说起来,父亲还当官的时候,倒是时常与人通信,自他不当官了,连信件也极少了。”
    从周三家中找到的几封信件,确实已经发黄发旧,绝不像是近年所书的样子。难道自从周承礼解职,连曾经对他及家人关怀备至的老师也舍弃他了?莫非随后不久他就病逝于金陵,以及阿吉的母亲宁愿进京投靠不靠谱的周三,也不去寻求他的故友及师长,就是因为深刻感受到了这份世态炎凉?
    “大姑娘,是不是周三叔他们的凶案,与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敏感的小姑娘已经提出了疑问。
    苏婼道:“没有。我就是觉得周三他们昧下你父亲的书信,感到不解。——你还怕不怕?要是不怕的话,我们再进屋去看看。”
    阿吉脸上还是有些微的迟疑的,但很快她就重重点头:“我来保护姑娘。”
    说完,她就迈开小腿,朝正房方向走去。
    苏婼跟着她走到房门下,吱呀声中把门推开,屋子在全盘翻查过后,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是已经浸入地面的暗红的血迹仍然触目惊心。
    阿吉脸上的怔忪显示她已经看出来这里发生过什么,苏婼转身下阶:“你说周家妇人素日做咸菜贴补家用,但我昨日里外外都没有发现咸菜的踪迹。这是为何?”
    昨天夜里辗转反侧,她突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昨日韩陌他们在这里翻来覆去地搜寻,都不曾见过哪里有咸菜的痕迹,这显然不对头。
    阿吉跟着走出来:“咸菜放在地窖里。”
    苏婼在院中止步:“这里还有地窖?”
    “有。”阿吉重重点头,“姑娘随我来。”
    说完她就往厨屋的方向跑去。
    苏婼看她跨过了厨房门槛,跟着走到厨房,只见她正在搬动靠墙的水缸,水缸有两口,大的盛水,小的是空的,她搬动的正是小的这一口。
    苏婼也是有些力道的,帮了她一把,那小缸挪开后,就露出个木板盖。盖子打开,有条绳索坠下去,阿吉提起那绳索来,原来绳子的另一头还栓着个箩筐,她上上下下地提了几下,解释道:“地窖里没气,不这样的话,下去会死人。”
    苏婼懂得的,她不懂的是:“为什么要把咸菜放在地窖?每次都要这样换气,不觉得麻烦吗?”
    “麻烦也没有办法。地窖阴凉,一次做很多,慢慢卖,放多久也不会坏。”说完她道:“姑娘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瞧瞧。”
    苏婼拉住她:“我并没有说要看咸菜,你不用下去。”
    “可是地窖里还堆着些东西。姑娘此行如果不是为了找咸菜,那肯定是想看还能不能有别的发现吧?”
    小姑娘的双眼透着超出年龄的洞察力。她真的比苏祈懂事很多。
    苏婼没法再拒绝。因为她确实是觉得既然咸菜另有存放之处,那此间肯定还有韩陌他们没有搜到的地方。因为那五十两银子,她很想尽快破解此案,任何疑点都不想放过。
    她道:“你去也不顶用,去门口叫个捕快来。他们可比你有能耐多了。”
    阿吉顿了下,就点头:“好勒。”
    “叫捕快做什么?”
    阿吉刚准备走,门外就走进来几个人,在高大又气势强大的人影下她退了回来。
    韩陌听说苏婼来周家的时辰,便也寻了过来。周三夫妻的死因渐趋明朗,唯一是苏婼昨日带走的那些书信显示可能还会有待解之谜。从苏婼口中听来的周三夫妻的确不是什么善人,但旁人也无资格随意取他们的性命,官府办案,就一定要所有细节全部都能推到合乎逻辑,而不能有错漏疏忽。
    “这里有个地窖,”苏婼站起来,对韩陌的到来她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讶,“昨天你们的人没有发现的。”
    韩陌半蹲在地窖口子边,探身往下看。可惜地下一派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怎么会有这个?”
    “是用来放咸菜的,”苏婼朝旁边望去,“是阿吉说的。她说下面还堆了些杂物。”
    韩陌这才把目光转到阿吉身上,上下打量完,道:“‘阿吉’?”
    苏婼点头。“她父亲就是周承礼,周夫人带着她从金陵进京,然后把她寄养在周三家中。”
    韩陌明白了。他再看了看洞口,示意杨佑:“下去探探。”
    杨佑点头,从灶后取了把柴禾扎成火把,擦着后伸到洞口下探了探,然后又找出绳索来系在腰上,另一头递给旁边护卫,自己跃了下去。
    下方一时间没有什么动静。韩陌站起来:“还有别的什么发现吗?”
    “我们也来不久,目前就发现这个地窖。”苏婼直身,然后跟阿吉道:“你先去你原来住的地方瞧瞧,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这次全部拿走,任何东西都不要留下,哪怕是一张纸一片布。不然以后还想再来拿,就万万不能够了。”
    阿吉深深点头,抬步就向柴房走去。
    第106章 熟人?
    韩陌目望着她背影,而后示意苏婼走到院子里,看看四面空旷的院落,他问道:“昨日回去后,周家这边你有没有问出什么?这周阿吉具体是什么来历?周承礼的老师又是谁?”
    苏婼摇头:“阿吉不知道周承礼的师友。不过,要打听到也不难,周承礼曾经在金陵为官,大约三四年前解职,随后没落。凭这些消息,相信韩捕头你只消去一趟吏部就能问得明明白白。”
    韩陌扬眉:“能在金陵府衙任职,怎么着也得是个进士出身了,确实不难查到。”说完他招手唤来个护卫:“回府找窦尹,让他去趟吏部,打听三四年前曾在金陵府衙任职的周承礼的生平,然后立刻来告诉我。”
    苏婼等他交代完,问道:“你身边那两位,跟各衙门都很熟?”
    “那是自然。毕竟打我十二岁回京起,他们就呆在我身边了。”韩陌眉目间难掩得意,并仰脖喝了口挂在腰间的皮囊里的茶水。
    苏婼望着他:“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忠心?”
    宋延勘察的本事,窦尹仵作一行的功力,昨日她都见到了,是一等一的好。这俩人竟然对面前这家伙死心踏地,而不去朝堂衙司谋个正经职位,令人费解。
    “宋延是我外祖父在死人堆里救回来的。窦尹的养父,跟我父亲是生死之交,特意让他进京来历练的。他们俩本身都是孤儿,那些年几乎与我吃同桌,睡同席,连闯祸挨罚都在一块儿,你说他们不和我铁,和谁铁?”
    在这番强大理由下苏婼倒是无话反驳。
    韩陌把皮囊塞上,把话又绕了回来:“周承礼的事还没说完,他们跟周三交情到底有多深?”
    苏婼便把昨日与阿吉对话后的所知信息大致说了一遍,然后道:“根据目前线索推断,周承礼应是京畿人氏,师友亲人应该本来都在京畿,但是他解职后这些人却都与他断了往来,现在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周夫人丧夫之后,不惜跋涉数千里带着幼女进京,我从一个弱女子的角度推测,她应该是想来找这些亲人的。就算不是,也肯定是来投靠一个她非常信任的人。只是却不知为何后来因故没去,转而投靠了最不合理的周三家。”
    “那她为什么要丢下女儿?”
    “我也很不解。”苏婼吐气,“昨日那些书信都是自周三夫妻的衣橱里翻出来,不像是随意放置的样子。那是因为周家夫妻故意昧下来的吗?也不像。因为它们就是被塞在抽屉里,连个包裹都没有。事实上,我怀疑周夫人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韩陌顿了下:“历尽千辛带着女儿进京,结果又在抵达后丢下女儿不辞而别,确实不正常。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显示周夫人的失踪跟周三夫妻的死有关。”
    “我想也是。”苏婼道,“只不过这案子多少跟我有些关系,如果不是那五十两银子,这两人至少不会死在这条路上。解开阿吉背后这些谜团只是顺带的,说白了跟我没关系。最主要的,我现在也很想尽快查出凶手。”
    苏婼也曾有过仁慈心肠,见不得人间疾苦,只不过前世被现实搓磨得早已心硬如铁。周家夫妻连个失怙的孤女都给不出慈悲之心,那自然不必指望她去怜悯他们。不过到底是她五十两银子惹的祸,少不得她要替他们找出凶手来。
    “世子!头儿上来了!”
    这时候,厨屋那边传来了拉绳的护卫遥遥的禀报声。
    韩陌举步走去,苏婼几乎是与他同起了步。
    杨佑从底下上来,带起一股浓浓咸菜味。他左手拿着把铁钩,右手拿着把四脚长条凳,举着冲向韩陌:“世子,发现了这些!”
    韩陌看到那把铁钩,当下接在手上:“吊猪钩?!”
    “没错!这是屠宰坊里的杀猪的器具,就连这条凳子也是!”
    杨佑把条凳放到了地上。
    苏婼看见,这凳子上满是深深的刀痕,而韩陌手上的铁钩,是两个不同方向的钩子背靠背地铸结在一起,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但是他们的对话已经很明显地显示出它的作用。
    “为什么周三家里有这些?”她问道,“难道周三曾经做过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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