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捕头负责巡视的街区都不一样,飞马寺那片已经超出了韩陌管辖范围,但是火势紧急,施救不及时,影响的就是周围一大片,哪儿顾得了那么多?
    人多不便驾马,几个人索性飞奔上了街头,跑了有两三里路,人群渐密,失火之处也呈露在眼前。
    “是官仓!”
    宋延率先出声。
    眼前一长溜过去十来个巨形圆顶房屋,正是朝廷设置在此的粮仓,每年各地进京的禄米都储存在此,还含有部份储备的漕粮,丝绸,茶叶等,失火的是从西数来第二个,火势已经蔓延开了,火焰如巨型的猛兽之舌迅猛地往外吐信,也已经影响到了临街的第一间仓,并且火势浓烟趁着东风,还在往民居方向探头。
    官仓大门已经打开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和负责这片的捕头捕快正在紧张地商议救火,韩陌认得那捕头,大步走上前问:“怎么着的火?”
    那捕头中断叙说,脱口道:“韩捕头来得正好,走水的官仓附近几个里头放的都是丝绸布帛,一旦蔓延开来那火势就绝对无法控制了,到时候势必影响周围民居。您也知道,这些民居多是砖木构造,而且是一座连一座,燃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韩捕头,韩世子,还请您即刻增援人手前来帮忙救火!”
    韩陌望着正在飞奔往返泼水的官仓将士:“如今这里头有多少人可用?”
    官仓将领立时道:“只有百余人,但他们都必须看管好其余几个大仓,能够救火的只有南城兵马司的人,但他们也只能调动五十人!”
    韩陌回头扫视着街头拥挤的围观百姓,这官仓重地,这种时刻极容易出乱子,再加上地盘这么大,火势这么急,不多调些人手,的确难以控制。
    他说道:“杨佑回府去带上三十个护卫来!”
    杨佑领命,旋风般地去了。
    韩陌看一眼官仓之内,道:“走,进去看看!”
    先前的捕头及官仓内的将领,旋即也跟着他进内了。
    刚靠近那浓烟环绕的圆顶大仓,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呛人的烟雾混着泼进去的水腾起的蒸汽,四处又干又薰,被热浪掀起的衣袂,也随时都要被火燎起来似的。
    官仓将领所说的正在救火的有数十人,因为轮番往来运水,看上去却顶多十来人,将领和捕头见状忍不住扬手催促,可是面对这样的火情,人力运水实在属于杯水车薪。
    宋延都忍不住道:“便是来三十个护卫,也未必能行。”
    “大人!疑有火星溅入公事房,公事房那边也有火势起来了!”
    韩陌未及应答,侧前方便就又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过来通报了。
    “什么?!”
    将领神色大变,当下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传人过去呀!”
    韩陌立刻转头与宋延道:“这火来得奇怪,即刻追上杨佑,让他请示国公爷,从中军营调兵前来救火!”
    宋延重重点头,随后也迅速离去。
    天工坊入场已有十日,完成了总量的两成,镇国公连日在那里监督察看,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傍晚正好苏绶过来了,便硬留了他在五军营最近的馆子里吃晚饭。
    苏绶看到韩家人心里就别扭,当然是不想应邀的,但他一个文人,怎么拗得过这五大三粗的武夫?就那么半推半拽地被拉进了房间。
    镇国公叫了一桌子菜,还特意顺应他文人雅意,没上酒,上的是特地从国公府拿来的最好的茶,连茶具都是从府里取来的钧瓷。
    “这茶是皇上赏的,叫什么名儿我也忘了,你尝尝。”镇国公伸手请茶,看苏绶把茶端了,又道:“我虽然是个外行,但你这套机括图样,当时是皇上请了工部去看过的,一致认为这套机括精巧严密,完全不不输前面那套,部分关键点思虑得还更为周全,你们苏家的本事,我算是领教到了。也不知道这套机括出自何人之手?”
    苏绶将茶放下:“国公爷知道是我苏家人出手即可,又何必深究到底为何人?”
    “话倒是不错,只是想到苏家有如此卓越实力,早前就不该那般韬光养晦,不瞒苏兄,我可是替苏兄有些不值。以苏兄的人品才能,加上家族之中还有这手出神入化技艺的人才,苏家在大梁的地位应该远不止如此。”
    “我苏家也是得了先帝圣恩才有今日,在下诚惶诚恐,唯愿能为朝堂为皇上贡献汗马功劳,并不敢苛求更多。”
    听闻苏绶的回话,镇国公轻轻点头:“果然高风亮节。但眼下内阁首辅之争暗涌频起,作为张阁老的得意门生,苏兄还是这么沉得住气,就让人有些费解了。我听说苏兄并未参与和过问多少内阁之事,难道你不想帮张阁老争取到首辅之位吗?”
    苏绶迎上他的目光:“国公爷连在下有没有参与和过问内阁之事都了如指掌,看来平时没少关注我苏家,苏绶得此殊荣,实在是有幸了。”
    镇国公在他夹枪带棒的话下呵呵笑起来。“你帮了我大忙,要把这事情办得如此之周全,我关心关心你也是正常嘛。——来来来,吃菜吃菜!”
    苏绶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举起了筷子。刚尝了一口松鼠鱼,又听对面说道:“我听我那幺儿说,你们府上那位大公子,也就是令侄祯哥儿,跟常侍郎的公子交好,你们苏家和常家,莫非也是有交情的?”
    苏绶抬起头来:“国公爷有话不妨直说。”
    镇国公含笑:“我还能有什么话?不过是你也知道,为了防卫署这事儿,我跟兵部的人不太对付。如果苏兄与常侍郎有交情,那就请苏兄在常侍郎跟前,帮我说说好话,周全周全。”
    苏绶显然难以把他的话当真。刚准备回话,外头就有人把门叩响了:“禀国公爷!中军营冯都事因南城官仓失火着急求见国公爷!……”
    第288章 你为何这么急切?
    官仓失火四个字把二人注意力悉数牵去,镇国公先起身,苏绶随在后头,俩人同到了门下。
    门口站着一脸焦急的中军营都事冯泉,未等镇国公发话就禀起来龙去脉来:“……官仓值夜的将士是闻到了烧焦味才发现的,暂不明白火源是怎么起来的,不过今日晚间,曾有一批丝绸布帛收入库中。也就是入库一个时辰左右,那火势就起来了!”
    “那库房周围不是都有人把守的吗?怎么没有在火苗起来之前发现?!”
    镇国公边说边往外走。
    “每座库房分派两人值守,可库房的风窗位置极高,加上街头行人众多,掩去了一些动静,故而直到火苗起来才发觉!等到发觉的时候墙上作为防火储备的储水皮囊都已经无法灭火了,如今官仓的人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在救火,但是目前只能运水,官仓内的机桶水龙都因为人手不够而无法全部施展起来!”
    镇国公听到此处瞬时止步,看向立在门下的苏绶,而后不由分说走回来又把他给拉上了:“库房里大门都设有机括门禁,这要是烧坏了可怎么整?别站着了,你我都同去瞧瞧吧!”
    苏绶一介文人,又被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下了楼梯。
    “国公爷!”
    还没走到底呢,杨佑就迎面赶上来了:“国公爷!小的奉世子之命,前来请国公爷调兵救火!”
    镇国公道:“你主子都去了还不够人?”
    “不够!控制火情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眼下光够抬水的,操作云梯,唧筒,水龙的都还不够人!”
    镇国公深吸气,转头解下腰牌给冯泉:“传我的命令,即刻回营调集五百人前往官仓!”
    冯泉道着是,匆匆地下楼走了。
    镇国公这边也不耽误,与苏绶同出门上了马。
    四方皇城之内竟然出了这样的火情,宫门下早有人传报给了皇帝。皇帝披衣起来,恰巧太子也闻讯而来,行了个礼便急急相问:“城内官仓每个季度都会有专门的衙门检查防火设施,怎么突然会起这么大的火?”
    皇帝看着门外夜空:“现下情况如何?”
    “儿臣已经派遣侍卫前去探听,正在等候消息。”
    皇帝凝眉而立:“镇国公知道此事了吗?”
    “镇国公与韩陌都已经过去了,韩陌还调了护卫前去增援,”太子说到此处,忍不住心底话语,“父皇,如官仓这等紧要之地,防火是重中之重,多年来几乎不曾出现过这样的险情,可今日才刚有进献给内务府的贡绸进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当中会不会有蹊跷?
    “引发这种连官仓的将士联手南城兵马司都未能控制住的火情,南城官仓的统领简直是扛着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他们怎么敢有这样的疏忽?”
    “这世间让人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朕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皇帝说着转身,“你去传防隅军的人进宫吧,再派人前往官仓打听火势,有任何变化,随时来禀!”
    “……儿臣遵旨。”
    太子在门坎下顿步,回头看了一眼后才退出去。
    当下也不过亥时,满街官员侍卫还有各路将士来来往往,街头不得安宁,四城百姓都被惊扰了出来,各府原本熄了的灯火也陆陆续续地亮起来了,而那些本来就没熄过灯的府第,此刻那些挂着的华灯似乎就更加闪亮起来。
    常贺穿过曲折的游廊,迳直到了常蔚的书房,常蔚衣冠齐整立于窗前,捋着短须的他凝望夜空,微蹙的双眉之下目光深黯。
    “父亲,火势已经烧了两个库房了,韩陌也已经前往。很多百姓也加入了救火阵营,方才,在冯泉的禀报后,镇国公打发了他离开,而后与苏绶也去了现场。父亲——”常贺说着往前靠近了一步,“这莫非是天助我也,这节骨眼儿上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要不是库房真烧起来了,儿子倒要怀疑是不是镇国公父子使的计策了!”
    “怎么烧开的,查清了吗?”
    “据说是进贡绸进内的时候把门口壁上的油灯挂进去了,灯油裹在丝绸里,后出来的人擦了个火折子照路,火星子溅上去了。那库房门一关,风窗又高,里头慢慢烧着,压根就感觉不出来。等到烟从风窗里出来,已经烧老半截了!”
    常蔚转过身来,正视他说:“听说还要波及周边民居?”
    常贺顿了一下,道:“若是止不住,便在所难免。”说完他立刻又道:“父亲,咱们不利用利用这个机会吗?”
    常蔚眼望着门槛,眉头皱得更紧了:“百姓总是无辜的。”
    “父亲!”常贺绕到他前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说无辜,那么以往被常家占去了田地的那些百姓不无辜么?死在断头台下的那些人不无辜么?您不该犹豫不决,无辜之人也不差那几个了,咱们该当机立断!”
    常蔚眼底有瞬间的凌厉,但随后,他又垂下眼帘,隐去了这抹严厉。“你为何这么急切?”
    “不是我急切,是这么好的机会不动手,那咱们就被动了,韩家父子可是公然跟兵部,不,是跟您宣战了,难道我们真的要等他把袁清的死查得一清二白,才反击吗?父亲,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您只须照章办事即可,都不必另行思谋,镇国公必定——父亲,”常贺抬头,“我不想被常赟压在底下了,我相信您也不愿意一辈子都在大伯面前背上枷锁。”
    常蔚身躯蓦然震动,急速转过来的他神情比先前更严厉了!
    只是常贺也没有退缩,平静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我们韬光养晦,为的不就是那一日吗?”
    常蔚又看回了门槛。但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已然放了下来。
    由着灯影在地上摇了半日,他说道:“中军衙门里情况如何?”
    “目前还没有动静。”
    常蔚在距离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抬头时目光幽深:“那就去盯着,等冯泉回到了中军衙门,就来通报。”
    第289章 令嫒
    常贺微怔:“为何是冯泉?”
    常蔚吸气,缓缓说道:“京城失火,驻京将士义不容辞,镇国公是中军都督府都督,此事他抹不开。冯泉是中军都督府为数不多维护镇国公的人,此刻镇国公直接去了现场,冯泉反而走了,他一定是奉命在身。而且,他多半是奉命回中军衙门调兵。”
    “明白了!”常贺道,“朝廷的军营统帅只有治兵权没有调兵权。”
    常蔚微微点头:“去吧。”
    廊下灯光被飞快奔出去的身影挂得稀碎,常蔚望着清寂门庭,从袖口里抽出来一只火漆封好了的竹筒,跟黑暗处道:“把它送出去,一定要等到回音再回来。”
    黑暗里走出来一个面相普通的长衣男子,双手接过之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
    救火如救命,冯泉领了镇国公的命令,马不停蹄赶到中军衙门,到达防卫司寻值夜的将领要兵时,连气都没喘匀。
    “这是大都督的令牌,请将军即刻调派五百兵马前往增援!”
    当将领诚惶诚恐把牌子接过,当下就要抽签下令。
    “且慢!”
    却在这时,从外头却大步走进来几个人,冯泉与这将领一见着打头的这人,连忙都躬下身来:“见过右都督!”
    右都督方枚扫视屋内,目光落在将领手里的签令上:“这是要干什么?”
    冯泉惟恐耽误军情,忙说道:“回右都督的话,南城官仓突然失火,火势失控,大都督下令中军营派出五百将士增援,下官是奉命前来调兵的!”
    “调兵?”方枚扬高了尾音,“什么时候,我们中军营也有调兵权了?”
    冯泉愣了下:“右都督,眼下火势紧急,危及的不只是官仓,还有南城百姓,那水龙云梯可不是一两个人能架起来的,眼下官仓人手远远不及控制火势,着了火的地方和还没着火的地方都需要人手,眼下请兵部发令,兵部也来不及了,中军营不调兵维护,会酿成大祸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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