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栩嗯了一声,点头道:“你所虑甚是。”
    冯氏拿起斗蓬:“那你当心些。”
    张栩笑道:“他苏绶还敢对我怎么样不成?”
    冯氏便也一笑,走出了门槛。
    从苏家花厅到府门这一路,她这些年不知走了多少遍,怎么走能最快的出府,早就烂熟于心。
    出了张栩视线,她藏于袖中的拳头就一点点地松了下来。
    岂止是张栩觉得今夜的苏家不寻常?她早就觉得了。
    那丫鬟既在胡氏院里当差,怎么可能会在胡氏死了后还穿着红衣出来服侍?即使那只是个侍妾,也是她的主子,不是吗?就算她是苏祯的通房,又如何呢?并未过明路的。
    她穿的是那么明显的软烟罗呢,还刚好在她和张栩眼前晃悠。
    张栩关注点在于苏绶,身为女人,而且是身为张栩的妻子,她的关注点当然是在黄氏身上。
    那可是他丈夫牵挂了十几年红颜知己呀……
    冯氏迎着扑飞到脸上来的雨粉,扬高的嘴角满是讥讽。
    她为他们张家付出那么多,对外防得密不透风,四处经营,给他们弥补了多少疏漏,对内给他们张家生下了两个聪慧优秀的儿子,把张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也知道她是他们张家的功臣!
    但现在,他竟然指望着她能接受一个前来分他丈夫还有地位的女人!
    从前,她为了顾全大局,容忍了他们的奸情,而今,不管今夜胡氏死没死,黄氏都不会再有新的任务了。
    她是颗废子了。
    她不想忍了,故而她主动提出跟过来。但她的丈夫,还真是个情种呢,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如此坐立不安。他还真的想把她给迎进府里去!
    他们成亲二十来年,她冯眉都未曾得过他这般紧张。
    所以,她怎么会傻到真把黄氏当菩萨搬进府去给自己添堵?
    原本她是冲黄氏来的,但情况出乎意料,那丫鬟若是被打点在那里的,自然吴淳也是。甚至胡氏的死也是!所以如果她所料不错,那胡氏根本就没死,而黄氏已经暴露了!
    丫鬟求取信物,只是为了加速苏家人认定黄氏背后的人。
    黄氏赏软烟罗是假的,当苏祯的通房也是假的!那块玉佩送出去,但凡落到苏绶手上,黄氏和张栩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明摆着了。
    苏家都开始布局了,他们真的还会顾及张家,顾及你张栩吗?
    你说放人,他们就会放人?
    如果会,苏绶就不会不出来。
    所以,这一定是苏家的圈套!
    苏绶他们打算撕破脸了,张栩今夜是绝对带不走黄氏的!很可能让他们在花厅等,也是为了先稳住他们。
    当察觉到了这股不寻的气息,冯氏当然不会傻到坐以待毙。
    但张栩留下来是无所谓的。
    不过是个负心汉的无良男人罢了,死他一个不多。
    她还有两个成年了并且出色的儿子,怕什么!
    张栩死了,张家未来的一切,就都成了她儿子的!
    也只能是她儿子的!
    她坐上高高在上的位子,还操心什么男人对自己忠不忠诚?
    他死了,她得到的利益才最多!
    冯氏她复将双手在袖中攥了起来,加快速度往外头走去。
    只要出了这府门,她就安全了。事情走势就由她主导了。
    就让那对奸夫淫妇去地府相守去吧!
    “张大奶奶冒着雨到苏家来,怎么又走得这么急?”
    刚刚跨门到苏家前院,冯氏就被灯火通明的眼前情形给惊着了。
    火光来处,身着银甲的韩陌傲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腰间的长剑在火光下浮动着凛冽的光,如同他睥睨过来的冰冷的眼神。
    他的身后,一边是同样挎剑的杨佑带领着精壮的东宫侍卫,另一边是手捧黄帛的窦尹,隐于夜雨里的数不清的人头,已然将苏家的出入口封锁得严严实实……
    冯氏打了个踉跄,扶着门框才站稳。
    她倏然回头看向依旧平静深幽的苏府,脸色骤然变得跟天空里的闪电一样白!
    原来她还是猜得不够准确,离开的动作还是不够快!
    吴淳和那丫鬟的确是苏绶他们设下的圈套,什么苏祯的通房,黄氏的赏赐,果然都是假的,而胡氏没死倒是真的,黄氏彻底暴露了也是真的!
    就在张栩以为苏家还必须维持表面和气,无论如何也能把黄氏带走的时候,苏家不但把黄氏拿下来了,而且还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原来!从张栩交出那块玉佩起,她就根本不再有机会脱身!……
    第436章 你不信我吗?
    “苏家还有什么秘密?”
    苏婼心中已有隐约的猜想。
    但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愿意,也无谓浪费力气再作猜测。
    她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黄氏非给她不可。
    “你不如问他?”黄氏看向此时显露出了几分无措,又有几分沉痛的苏绶,“你们苏家所有的秘密,都集中在他手里,我也听说了几分皮毛,不过——”
    她轻哂一声,又看向才从极度痛忿中转入茫然的苏缵:“比起你来,我倒要好些,起码我知道,他苏绶这么多年热衷于当缩头乌龟是为什么,连个小小的罗智都不敢得罪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太祖皇帝赐下的第三枚护国铁券,就是在你们苏家手上!这是你们苏家传承了好几代的绝对机密,打从你们老太爷把这个秘密交与你起,你就再也没有像年少时那般安睡过哪怕一晚!
    “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无能护不住它,所以日日警示自己远离朝堂纷争,也从不主动争权夺利,就连张阁老几度想提携你,你也推拒不受,最后实在无法推了,你才做了这个大理寺少卿!
    “你想当个纯臣,不争富贵,只想让苏家永保平安!只可惜,没有人理解你呀,你在你身边所有人眼里,就是个冷漠,刻板,不近人情,还懦弱怕事的无情之人!
    “你又无可奈何!不能向他们说明,解释,只能闷在心底!因为这个秘密,除了苏家传家人之外的人,是绝对不能知道的。
    “我没说错吧?苏绶?苏少卿?苏大人?”
    黄氏轻佻地挑高了尾音,而后对着铁青脸的苏绶,和震惊到完全无法动弹的苏缵,肆意地大笑起来。
    苏婼那一只早因铸锁而练就成有力利爪的右手,忽一下就揪住了她的衣衿!
    她怒目望进黄氏眼底,气息凝结于喉间,却是上下而不得。
    “婼姐儿。”
    苏绶在身后唤。
    苏婼喉头动了动。
    “她说的,可是真的?”
    苏绶垂下眼眸,良久后才幽微地吐出一句:“是真的。”
    苏婼双眼微掀,露出的寒意,将狂妄的黄氏刺得缩了一缩。
    黄氏绷紧着腰身,说道:“现在你该明白了,我刚才没有说谎,要杀你母亲的人,是张家,不是我!我虽然恨人欺我侮我,但我尚且容得下你二叔,如何容不下你母亲?
    “我嫁来苏家,是听从了栩郎的话,他当时只让我进入苏家,接近苏家正房——”说到这里她看了眼苏绶和徐氏,接而又道,“其实本来,早在我还在与苏家议婚之前,他原想着让你母亲先下堂。
    “因为反正你父母亲不睦,让她下堂不是没有机会,然后就由我嫁给你父亲,做上苏家的宗妇,行事会更便利!
    “只可惜,你父亲——呵,他倒是死心眼,既不好好待你母亲,却也死活没留半点机会给人,让人可以拆散他们!”
    她目光滑溜溜地在他们仨之间穿梭,徐氏嫌恶地别了头。
    苏绶只是手搭在腰间系玉的一道络子上,阴沉着脸不语。
    那络子底下是块玉,莹润无双。
    苏婼忽然对着黄氏,笑了一笑。
    她怒,黄氏怕,她笑,黄氏也怕。
    于是黄氏有些着急:“我说的是真的,你难道不信?”
    苏婼道:“我信。”
    前阵子,韩陌兴高采烈来告诉她,皇帝钦命她和他一起查访那第三枚不知下落的护国铁券,她和韩陌为此一有闲暇就琢磨着可能拥有这枚铁券的人家。
    常蔚案起,此事被搁下来,却在今夜,在眼下,猝不及防地冒出了下落,他们苏家,竟然就是第三枚护国铁券的持有人。
    皇帝亲口证实,那批被太祖皇帝从国册上抹去并隐藏下来的矿藏,很可能就由这枚铁券的持有人掌管着。
    苏绶从十余岁起就拜在张昀门下,至今已有十七八年。
    独独选中了苏绶,当时世人只以为是张昀别具慧眼,看中了苏绶的才气,如今细思,哪里是什么爱才使然?从头至尾不过就是场阴谋罢了。
    当然也就是那个时候,张家表露出爱才惜才的意思,引得彼时一心想要替家族栽培出几个得用的子弟的苏老爷子动了心,把苏绶送到了张家,从此张家就向苏家伸出了那只无形之手,开始行操控之事。
    张家在这过程里图谋个苏家宗妇的位子,她有什么好不信的。
    她只是问:“当初常贺让苏祯在苏家寻找的,就是那枚铁券吧?”
    这个问题,只有黄氏和苏绶答得出来。
    但黄氏看向了苏绶,摆明了要让这个一贯做壁上观的苏家掌家人来回应。
    片刻的沉默后,苏绶道:“是。”
    “这就对了。”
    苏婼把目光又对准了黄氏。“张家收父亲为弟子,多年来不断携,一面是为了给自己调教出一个帮手,一面是为了操纵他,得到这枚铁券。后来常蔚被拉拢,自然,他也知道了这消息,于是常贺便会让苏祯去打听此物。
    “不过,常贺应该也不知道他要找的,具体是什么吧?”
    一直趴在角落里的苏祯,接受到了她的目光,忍不住一阵颤栗。
    但在听完了这么一大段下来,他总算也明白此刻该如何做了。他点头:“他应该不知道!我屡次问他那是什么物事,他也说不上来,只说了些标识予我,让我寻找。
    “自然,我也是没有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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