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桓大司马突然对他“亲近”起来,要将他带去姑孰军营,桓祎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惶恐不安。
    见桓祎表情呆愣,桓温再次皱眉。
    南康公主冷笑一声,咚的一声放下酒盏,道:“夫主下月离建康?这些时日是留在府内还是到城外大营?”
    “自然是留在府内。”话题岔开,桓温被引开注意力。桓祎顿感压力减轻。
    “恐怕是不方便。”南康公主脸上带笑,说出的话却像冰碴。
    “城外大营里还有十多个美人等着,我听说颜色都不错,不亚于日前送来的慕容氏。大司马月久回来一次,不会惦念?”
    话音落下,室内空气顿时凝结。
    南康公主不以为意,遥对立屏风举起酒盏,笑盈盈饮下半盏。
    桓容当场打了个激灵,酒意去了八分。看向上首的一对夫妻,后颈汗毛都立了起来。
    “细君何出此言?”桓温眯起双眼,笑道,“不过区区婢奴,细君不喜打发就是。”
    “哦?”南康公主弯起唇角,“夫主舍得?”
    “有何不舍?”
    “既然如此,夫主便留下吧。”南康公主放下酒盏,金步摇轻轻晃动,红唇饱满,微浊的酒水中倒映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桓温哈哈大笑,当即挥退女婢,亲自为南康公主舀酒,仿佛刚才的紧张都是错觉。
    桓容暗暗抹去冷汗,这真是两口子?
    桓祎看向上首,表情更显得不安。
    屏风后,慕容氏和马氏噤若寒蝉。
    慕容氏隐隐的打着哆嗦,想起自己初到建康时的表现,恨不能时光倒流。
    早知如此,她宁可留在军营。纤手拂过小腹,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哪怕为了未出世的孩子,她也不能就此怯懦!
    李夫人无需婢仆服侍,自斟自饮,美眸不时迎向上首,微微一笑,仰首饮尽满盏。
    慕容氏满心担忧,没有留意她的举动。马氏不着痕迹的侧头,细眉微蹙,隐约发现对方的心思似乎并不在夫主身上。
    但是,可能吗?
    酒过三巡,有美婢鱼贯而入,伴着琴声鼓音翩翩起舞。
    桓大司马同南康公主对饮,面上貌似和乐,实则句句藏着机锋,看向对方的眼中没有半丝暖意。
    是夜,桓温歇于南康公主房中。
    室内摆放的灯盏陆续熄灭,夫妻俩同床而卧却背对而眠,没有半分亲近。
    桓容回到房中,换下带着酒气的深衣,仅披一件宽敞的大衫靠在矮榻旁,对着三足灯盏愣愣的出神。
    阿谷解开帛巾为他梳发,问道:“郎君可要用些粟粥?”
    家宴之上,桓容灌了一肚子酒水,压根没吃什么东西。回到房内又一直发呆,小童和阿谷都十分担心。
    “不用。”桓容摇摇头。这个时候他哪有心思吃东西。
    桓大司马要带桓祎去姑孰,起初他没多想,还为桓祎感到高兴。直到南康公主落下酒盏,才隐隐察觉不对。
    如果是好事,南康公主不会当场甩桓大司马脸色。
    仔细想想,到底是真的爱才,认为儿子适合从军,还是另有打算?如果是后者,未免太让人寒心。
    想到某种可能,桓容不禁闭上双眼,后脑一阵阵的抽疼,额心一跳接着一跳,朱砂痣竟隐隐有些发热。
    “郎君还是用些,不然夜间定然难受。”阿谷苦心再劝。
    桓容捏了捏眉心,待痛感稍微减轻,缓缓点头道:“那就用半碗。”
    “诺。”
    阿谷放下犀角梳,亲自去取粟粥。小童利落铺好床榻,跪坐到桓容身边。或许是桓容的脸色过于难看,张了张嘴巴,到底没敢出声。
    阿谷回来时,室内寂静一片,唯有火星落入灯油发出几声脆响。
    “郎君请用。”
    阿谷摆上碗筷,询问桓容是否要加糖。
    “不用,这样就好。”
    浓稠的粟米粥送进口中,顺着食道流入胃里,身体随之变暖,头疼都减轻许多。桓容不再多想,搭配腌菜用下半碗粟粥。放下调羹时,仍有些意犹未尽。
    “郎君稍歇片刻再睡。”阿谷收起漆碗,道,“奴去去就来。”
    桓容点头,并未询问阿谷要去何处。待房门合拢,随手展开一卷竹简,正是日前谢玄所赠。
    小童见桓容要读书,忙起身端来两盏三足灯,拨亮灯芯道:“郎君,可要再添一盏?”
    “不必,这样就好。”
    桓容貌似看书,心思却早已飞向他处。
    南康公主出身晋室,是天子的亲姑。桓容是南康公主独子,身上流着司马家的血。这样的出身血统是资本,也是摆在明面上的短板。
    放下竹简,桓容打了个哈欠。
    道理不难想明白,该如何应对却是个问题。
    之前桓祎有愚钝之名,桓大司马自然不会留心。而今南康公主有了教导之意,他又同桓容亲近……难怪桓大司马话刚出口,南康公主就差点摔了酒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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