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公主抿紧红唇,攥紧十指,李夫人无声靠近,借屏风遮挡,覆上南康公主手背。
    “府君出仕盐渎似是龙困浅滩,步履维艰,实为虎入深山,鱼入汪洋。”
    “府君到任之后,收拢落难县民,铲除县中豪强,收回盐亭,广分田地,大除弊政,仅两月时间,运盐船超过去岁半年之数,县中百姓俱赞府君仁德。”
    “秦氏乃北地高门,其祖可溯至秦汉。”
    “今胡人南下,据华夏之土,晋室高门纷纷南迁,唯秦氏据守西河等地,招纳流民,收拢离散百姓,群狼环伺之下犹不退后半步,彰显汉家声威。”
    说到这里,石劭故意顿了顿。
    屏风后,南康公主面现薄怒,很快又尽数消去。
    石劭话里话外称赞秦氏英雄,愈发衬托出晋室孱弱。南康公主到底姓司马,听他如此暗示,如何能够不怒。
    转念一想,也怪不得石劭。
    以晋室目前的地位和声望,除了皇室的名头,怕还比不上王谢等高门士族。
    “你可继续。”
    “诺。”
    见南康公主无意怪罪,石劭略微放开胆子,继续道:“秦氏手掌万余将兵,在北地素有善战之名,氐人和慕容鲜卑皆不敢轻犯。”
    “北地烽烟不绝,屡遭天灾蝗害,秦氏坞堡不缺人丁,唯缺粮谷盐帛。”
    “府君今掌盐渎,盐粮充足,有水道可绕过建康,正好同秦氏联合……”
    石劭先举桓容困境,再列秦氏之长,明言双方合作可谓强强联合。最后更道,必要时可借秦氏之威,震慑心怀诡计之人。
    这“心怀诡计之人”到底指谁,石劭没有明说,南康公主也没有追问,彼此却都心知肚明。
    石舍人有理有据,口才极佳。
    南康公主终于被说服,应下元日之前入台城,以桓容的名义进上两船海盐,换得在建康大市卖盐的许可。
    “府君之意,如事情可成,自明岁起,每半年进两船海盐。”
    南康公主斟酌片刻,道:“两船太多,一船足以。”免得养大某些人的胃口,后悔将盐渎改为瓜儿食邑,暗中起不好的心思,今后不好收拾。
    “诺!”
    石劭恭敬应诺,暗中觉得,假如桓容有南康公主这般决断,明年入库的黄金定然将多上一倍。
    商定诸事,石劭起身告辞。盐渎人手不足,尤其缺少文吏。如非事关重大,无法委托旁人,也无需他走这一趟。
    待到房门合拢,婢仆撤去立屏风,南康公主仔细看过书信,笑道:“难为瓜儿寻到此人。”
    李夫人笑着点头,亲手捧过放在一边的木盒,道:“阿姊,郎君是有福之人。”
    南康公主放下书信,长袖随之振动,袖摆似张开的蝶翼,轻轻铺在身侧。
    “打开看看,瓜儿都送来什么。”
    木盒貌似无锁,内侧却藏着玄机。
    这样的机关难不倒李夫人,素手轻轻拨动,只能咔哒一声轻响,雕刻牡丹花样的盒盖向一侧滑开,现出盒中一对金钗。
    金钗制成凤形,凤尾以金丝线缠绕,末端镶嵌彩宝。凤眼明亮,是米粒大小的两颗红宝。凤口衔着两串珍珠,流动炫目的彩光。
    南康公主执起一枚金钗,轻轻抚过凤尾上的彩宝。
    阿麦捧上铜镜,李夫人执起一枚金钗,斜插在南康公主乌黑的发间。
    娇颜映入镜中,望进南康公主眼底,不禁嫣然一笑,侧身移开时,裥裙呈扇形铺展,裙摆似水波流淌。
    “郎君孝心,金钗红宝才衬阿姊。”
    南康公主失笑,打开另一只木盒,发现同样是金钗,却是制成了团花模样。
    “这必是送你的。”
    李夫人浅笑,红唇娇艳,颜色更胜往昔。
    “阿姊为我瓒上可好?”
    司马道福知晓石劭已经离开,架不住好奇心,二度前来。走到门边被阿麦拦住,明言南康公主不想见她。
    隔着木窗,隐隐能听到笑声,却不十分真切。司马道福想要侧耳细听,却见阿麦看了过来,慑于南康公主之威,不甘的转身离开。
    太和四年,正月一日,元正
    天未大亮,鸡鸣初声,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桓容被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披衣走下床榻。见室内昏暗,小童和阿黍都不在,室外爆响不停,更飘来一阵白烟,以为是县衙内走水,立刻唤道:“阿楠!”
    刚唤两声,小童便和阿黍走进内室。
    两人均是一身新衣,手托漆盘。盘上装着三只漆碗,碗上倒扣圆盖,盖顶绘有吉祥图样。
    “郎君,今日正旦,当贺。”
    正旦?
    桓容想了一会,终于恍然,今天过年!
    两晋的节令袭自汉朝,以夏历正月初一为新年开端,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要举行庆贺活动。若是换做秦朝,庆贺的就不是正月初一,而是十月初一。
    始皇帝一统八荒六合,有权有钱,就是要十月过年,就是这么任性!
    过了一百多年,汉武帝刘彻横空出世,恢复夏朝的月份排列之法,正月初一才被视为新年开端,此后延续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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