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宥和钟琳互看一眼,虽对谋士之策不以为然,但有桓容叮嘱在先,也没有轻易开口,而是低声商议,日前桓大司马许诺的军粮,未知何时可以兑现。
    贪墨事发,运粮官和三名幢主担下全部罪名,已在出发前军法处置,人头悬在营中三日。
    桓熙没有被供出,不意味着真相能彻底隐瞒。
    参与北伐的地方大佬,个个都是聪明人,不说有比干的七窍玲珑心,却也不差多少。
    随着前锋两军查出问题,军中流言神嚣尘土。
    消息实在隐瞒不住,桓大司马唯有自掏腰包,令人在侨郡市粮,补充被儿子掏空的粮仓。
    既破财又丢了面子,桓大司马怒气难消,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找桓容麻烦,干脆又给桓熙记下三十军棍。
    桓熙得知消息,吓得面无人色。
    伤势眼见好转,却莫名其妙的发起热来,连医者都查不出究竟。等到热度消退,勉强可以起身,就赶上大军出发的日子。
    桓熙由小童搀扶着登船,瞪着桓容所在的船只,满目怨恨。
    殊不知,见他这个表现,桓冲和桓豁都是皱眉。
    前者愈发坚定扶持桓容的决心,后者也开始认真考量,是不是该采纳四弟的建议,撇开桓熙,转向桓容。
    归根结底,桓熙这个郡公世子实在是草包肚囊,烂泥扶不上墙。
    桓大司马对长子失望透顶,压根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郗超望着桓熙的方向,不由得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事情至此并不算完。
    桓大司马命人补足九成军粮,尚余一成没有到位。按照规则,这些军粮多会在战时补充,就像桓熙之前的计划,趁着秋收之前抢割北地稻麦。
    多数将领没有异议,桓容却不想这么做。
    “今岁天旱,北地州郡恐将绝收。胡人不事种植,多以放牧为业,大军过处多为汉家百姓田地。纵兵劫掠伤谷害农,绝非善举。”
    桓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荀宥和钟琳商讨对策,最后都只能摇头,明白告知桓容,如果不纵兵抢粮,这一成军粮恐怕收不回来。
    “不能抢。”桓容仍是摇头,“此事我来想办法。”
    “诺。”
    对抢粮之事,荀宥和钟琳同样存有异议。
    二者都是聪明人,多少能猜出此次北伐的目的。让他们叹息的是,桓大司马一边要争取民望,一边又要纵兵抢粮,岂不是矛盾?
    难道在他眼中,只有南地的百姓才是“民”,北地的汉人都可以舍弃?
    如果真是这样,无疑会让北地的汉民寒心。
    没有民心还想收回失土,修复皇陵?
    简直是白日做梦!
    船队一路北行,桓容想着如何筹集军粮,刘牢之和谋士商议夺取彭城。郗愔和桓冲派人暗通消息,桓大司马始终被蒙在鼓里,做着北伐归来荣登九五的美梦。
    郗超对着舆图,几番劝说桓大司马,可以考虑郗刺使的建议,过徐州后不做停留,加速赶往陈留,其后直取邺城。
    “天气久旱,若寇久不战,运道恐将断绝,于大军不利。”
    “不若直驱邺城,彼惮公危,必望风奔溃,不战而胜。如其出战,可携大军之威,一战而下。如胜负难决,彼当秋时,可纵兵抢麦割稻,杀掠牛羊,尽夺寇资,从容南归,待来年再战。”
    “慕容垂引兵三万盘踞豫州,同慕容评早有矛盾,必当救援不及。氐人如要发兵,需得绕过上党,如不绕路,需先过秦氏坞堡。”
    “三军北上,粮草虽足,未带裘袄。如战事拖延,遇北地早寒,恐胜局转败。”
    “还请明公三思!”
    郗超苦口婆心,磨破了嘴皮子,只为让桓温改变主意,别搞什么稳扎稳打,尽量速战速决。
    “明公……”
    桓温抬起手,止住郗超的话。
    “景兴之言我会考虑。”桓大司马盯着铺在桌上的舆图,道,“然一战未接,不知其调兵安排,直取之策言之过早。”
    听到这句话,郗超神情微变,就像一桶冷水当头泼下,只觉得一阵透心凉。
    他说了这么多,费尽口舌,大司马竟是半句都没听进去?
    这样的状况,之前从未曾发生过。
    “景兴,”桓大司马抬起头,道,“你可去看过我子?”
    “明公是言世子?”
    “是。”
    “仆未曾去过。”郗超诧异,不明白桓大司马仅是随便一提,还是话意有所指。
    “之前的调兵令是你交给他的?”
    “回明公,确是。”
    “两卷都是?”
    郗超愕然片刻,心头巨震,脸色瞬间发白。
    “明公,仆仅交于大公子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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