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八成,而是十成。”荀宥正色道,“自汉末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十室九空。胡人踞北,只知搜刮掠夺,不知建设抚民。昔日郡县城池埋于荒草,秦汉繁华古道没于山林。”
    “大军弃舟行路,为防追兵,定要日夜兼程,加速前行。全军上下归心似箭,即使知晓危险,仍会选择古道。”
    荀宥一边手,一边用手指在图上描摹,画出古道的大致方向。
    对大军来说,从这条路走,至少能缩短半日路程,即便冒险也是值得。
    “如果慕容垂要设伏,为何沿路没有追兵的消息?”桓容疑惑道。
    “府君可还记得,范阳王慕容德曾率一万五千私兵进攻石门?”
    桓容点点头。
    荀宥扫过盘上棋子,将舆图铺在桌上,钟琳拨亮灯芯,照出石门至谯郡的几条通路。
    “大军从枋头撤退,慕容德从石门出发,前者多为步卒,后者多为骑兵。”
    “李邦在谯郡设伏,许是为扰乱大军视线。慕容德率兵避开大军斥候,先往此地埋伏,有充裕的时间布置,以候大军到来。”
    “慕容垂可以绕路,同慕容德前后夹击。为何没有袭击殿后队伍,或许是个障眼法。”
    “障眼法?”桓容问道。
    “以此迷惑大军,令督帅以为慕容垂眼伤未愈,或是被邺城的事困住,根本无力派人拦截。”
    桓容陷入了沉默。
    思量荀宥的一番话,的确有相当道理。
    “如此,大军真的难逃一劫?”
    “未必。”钟琳笑道,“府君难道忘了,还有巴氐、羯人和羌人的部落。”
    “他们?”
    “这些胡人未必能将慕容垂如何,但是,一旦慕容垂派兵离开大营……”
    钟琳的话没说完,车外突然传来一阵“波——波”的声音。
    桓容推开车窗,一只领角鸮径直冲了进来,扑腾两下翅膀,灵巧的落到舆图上,恰好踩在荀宥画出的古道之上,留下两个清晰的爪印。
    波——波——波——波!
    领角鸮蓬松胸羽,头上两撮耳羽直竖,面对面瞪着桓容,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桓容无语半晌,终于没能挡住“大眼诱惑”,默默转身拉开木柜。
    “波——波——波——”
    “知道了,别叫了,叫得我头疼。”
    嘟囔一声,桓容取出阿黍新制的肉干,倒在一个漆盘里。
    领角鸮满意的歪了歪头,意外的蹭了一下桓容的手背,叼起一条肉干吞入腹中。
    桓容早习惯这只鸟来蹭饭,荀宥和钟琳却是看得一愣一愣,同时瞪大双眼,下巴坠地,表情出奇的相似。
    “府君,这是枭是……”养鹰且罢,养枭?这爱好当真是独特。
    “别误会,不是我养的。”桓容摇摇头。
    古代砍头悬木叫枭首,夜枭向来不是好兆头,这点常识他还有。
    “那?”
    “偶尔飞来蹭食。”
    桓容靠向车壁,看着吃饱不算,还要将剩下的肉干划拉到一起,准备吃完打包的领角鸮,摸了摸刚刚被蹭的手背,这是要成精的架势?
    荀宥和钟琳互看一眼,都没再发问。
    自被桓容从流民中挖出,两人见识过太多不可思议之事。要是逐一深究,问题会越来越多,稍有不慎就可能为桓容引来麻烦。仅为满足好奇心的话,实在是得不偿失。
    既成为县公舍人,凡事自当为县公考虑。
    自古以来,凡身具大才,贵不可言者,总有异事存于世。例如剑斩白蛇的汉高祖,出入有云彩浮于头顶;重立汉室的光武帝,同样有异闻存于史书。
    对比桓容的种种,荀宥和钟琳都是心头微动,再看向桓容,表情均闪过几分异样。
    两人家学渊源,不比郗超善相人,却也有几分相面的本事。
    越看桓容的面相,两人越是心惊。
    初见未曾觉得,如今细看,竟有几分贵极之相!
    两人目光灼灼,桓容被看得万分不自在,差点撵人下车。即便对面是两个帅哥,还帅得各有千秋,被这么盯着也着实渗人。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荀宥和钟琳同时收回目光。
    面上虽然不显,心下却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乱世之中,能者居上。明公身具司马氏血脉,生母是晋室长公主,问鼎九州,逐鹿中原,并非没有可能。
    从龙之功。
    四个字撞进脑海,沉稳如荀宥,安然如钟琳,也不由得攥紧十指,激动起来。
    夜色渐深,领角鸮吃饱喝足,抓着肉干飞走。
    营地外的狼群抢完内脏和碎骨,仍不舍得散去。
    幽幽的绿光在营外游动,木板后的士卒分毫不惧,偶尔丢出几块骨头,活似在逗弄看门的凶狗。
    远处林中,埋伏的鲜卑骑兵愕然不已。

章节目录


桓容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来自远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来自远方并收藏桓容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