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大予乐令巧思,能将残破的古曲填补完全。”褚太后放下羽觞,对伺候在旁的宦者道,“赏大予乐令二十金,绢十匹。”
    “诺!”
    一曲结束,舞者乐者伏跪在殿前,贺太后寿。这是元正惯例,并非说今天是褚太后的生日。
    “赏!”
    宦者扬声高唱,大予乐令上殿叩谢。名为六百石的官员,身份依旧不高。和伎乐挂钩,注定是“不入流”。
    赏赐完毕,乐声又起。
    这回不再是高亢的鼓乐,而是轻缓的吴地调子。
    殿中的气氛更显热闹,各家女眷或是举觞共饮,或是谈笑在一处,甭管家族是否有纷争,女眷的关系依旧融洽。
    如渐行渐远的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彼此仍是姻亲。朝中争个你死我活,后宅总能维系一丝联系。
    王谢等高门大族自成一体,新帝的嫔妃和外戚女眷打得火热。余下就是外嫁的郡公主,以及依附各家的中等士族。
    宴中没有寒门女眷的位置。
    哪怕父兄夫位列朝班,一个出身就能将女郎挡在宫门之外,遑论踏入长乐宫半步。
    褚太后冷眼看着,发现南康公主身边最是热闹。
    哪怕是王谢等高姓的女眷,也会主动同她共饮,同时笑言几句,颇有几分热络。尤其是琅琊王氏的女眷,言行间更存着亲近。
    褚太后不知内情,加上身边人生出外心,建康诸事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是看桓温的面子。
    阿讷却是心知肚明。
    哪里是桓大司马,分明是幽州刺使!
    桓容手握数条商道,甚至有海上贸易,耕牛都能一次运来上千头。数一数建康士族,不下三成同他有生意往来。
    归根结底,没人愿意和钱过不去。在这样的场合,总会给南康公主几分面子。
    想到在幽州时经历的种种,阿讷不由得头皮发麻,再看南康公主一眼,下意识抖了两抖。
    桓容生得俊秀,一双眼睛像极了南康公主。每次南康公主举杯遥敬,一双凌厉的眸子扫来,阿讷就会下意识后退,几乎要贴到屏风上。
    太吓人了有木有?
    相比南康公主身边的热闹,司马道福周围始终冷冷清清。
    入殿之前,她同郗道茂当面,后者仅是轻轻颔首,压根没有福身行礼的意思。
    司马道福当场发作,婢仆不敢强拉,骇得脸色煞白。
    郗道茂未出言,王凝之的妻子,陈郡谢氏出身的谢道韫侧过头,冷冷扫过一眼,将司马道福的叫嚷堵了回去。
    “酒宴尚未开始,殿下就醉了不成?”
    谢道韫看似说笑,实则将司马道福的脸皮扒了个干干净净。就差指着她的脑门斥她无礼,没有女子该有的教养。
    事实上,在高门士族的眼中,皇室女郎的确缺乏教养,没有高门女子该有的风度和涵养。如南康公主实在是凤毛麟角。
    司马道福不蠢,自然听得出话中嘲讽。
    耳闻四周传来的笑声,仿佛都在嘲讽自己,当下脸色涨红,恨得咬牙切齿。
    谢道韫没有继续出言,郗道茂的另一个妯娌,祖籍会稽山阴,祖父官至司空的贺氏开口道:“殿下,阿姒大父官拜太尉,大君官至北中郎将,伯父领徐、兖两州,镇守京口,世代拱卫晋室天下。”
    说到这里,贺氏便住了口。
    无论司马道福明不明白,在场的士族女眷都听得一清二楚。
    出身郡公主又如何?
    生母不过是中等士族,更不是嫡妻。哪怕琅琊王登上九五,照样是“庶出”!
    郗愔和桓温不对付,满朝皆知。
    郗道茂出身高平郗氏,脑子发抽才会和司马道福亲近。更何况,司马道福试图插足她的婚姻,两人根本就是仇人,从来没有结好的可能。
    能对司马道福点一下头,已经是相当客气。不然的话,直接当她是空气,到时更加没脸。
    今日不同往昔。
    王献之在朝为官,品位将至千石。桓济身有残疾,除了有名无实的爵位,还有什么?
    如果司马道福以为亲爹登上皇位,她就能在郗道茂跟前耍威风,无疑是大错特错,平白引人发笑罢了。
    想起殿前那场笑话,司马道福咬碎银牙,不听婢仆劝阻,自斟自饮,很快有了三分醉意。瞪着与妯娌说笑的郗道茂,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怒气不得发泄,竟将羽觞掷在地上。
    婢仆想要劝说,竟被打了一记耳光。
    褚太后注意到动静,皱了下眉毛。
    “阿讷。”
    “仆在。”
    “让徐淑仪过去看看,别闹出乱子。”
    “诺!”
    阿讷恭声应诺,前往宫妃所在的席位。
    因琅琊王妃已丧,司马昱未立继妃,登基之后自然没有立后,只将王府姬妾封为淑仪。
    虽说品级相当,彼此之间也有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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