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不说话,心知桓大司马绝非夸过就算。
    “然我早先已言,将亲自为你取字,官家好意只能心领。”桓大司马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貌似十分遗憾。
    桓容暗中撇嘴。
    比起演技,司马昱堪称一流,渣爹也不遑多让。
    遗憾?
    骗鬼去吧。
    他问过亲娘,为何渣爹执意为他取字。以渣爹的作风,这事实在奇怪。
    南康公主冷笑一声,道:“世子字伯道。”
    桓容有点懵,不太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仔细思量一番,方才恍然大悟。
    魏晋重门第嫡庶,士族寒门天上地下,嫡庶身份天差地别。体现在起名取字上,同样十分明显。
    嫡长为伯,庶长为孟。
    孙策字伯符,母为孙坚嫡妻,曹操字孟德,生母为曹嵩侧室。
    按照规矩,桓熙是桓温庶长子,取字应为孟道。不知桓大司马作何考虑,偏偏用了“伯”字。序之以下,桓济为仲道,桓歆为叔道,轮到桓祎和桓容,则应用“季”“玄”二字。
    如果两人都是庶子,事情很简单,直接排序就是。
    问题在于,桓容不是庶子而是嫡子,更是南康长公主所出!按此排序,无异是挑战“嫡庶”规则,必将为世人诟病。
    无论请周氏大儒还是司马昱取字,问题都会当面揭开,引世人侧目。换成桓温,略做些文章,好歹能堵住世人之口。
    是不是掩耳盗铃,目下也顾不得许多。
    估计桓大司马始终没能想到,重视的儿子扶不上墙,一个赛一个草包,忌惮的却格外出息,想压都压不住。
    如果桓容懦弱无用,声名不显,纵然出身尊贵,照样会被兄弟压制,早晚沦为别人的踏脚石和牺牲品。
    可惜世事难如愿,偏偏向相反的方向发展。
    桓大司马满嘴黄连,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想通这一点,桓容有九成肯定,自己的字不会延用“伯仲叔季玄”。至于会用哪个字代替,全在渣爹考虑。
    “官家有言,嘉礼可于太极殿前举行。”
    “太极殿?”桓温面露诧异,斟酌片刻,道,“此举恐有不妥。”
    桓容有晋室血统不假,但终归姓桓。
    既非皇子又非宗室,仅凭生母身份就选在太极殿加冠,十成会招来世人非议。宗室外戚首当其冲。
    好的会赞颂天子恩德,羡慕桓氏尊荣,桓容今后必定青云直上,不亚其父。不好的肯定会指责桓氏嚣张跋扈,桓温篡位之心不死,桓容更得其父“真传”,小小年纪就逼得天子让步。
    归根结底,姓司马的都没有这种待遇,桓容何德何能,可以如此特殊?
    “此事不可应下。”桓温沉声道。
    “阿父放心,阿母已代儿婉拒。”
    在这件事上,桓容和桓温立场一致。
    无论两人之间有什么分歧,是不是想彼此捅刀,牵涉到桓氏,关乎自身根基,必须抛开成见,暂时站到一边。
    在魏晋时代,家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司马昱有心也好,无心也罢,真在太极殿加冠,桓温父子十成被坑,桓氏同样跑不了。到头来,整个家族都会被流言困扰,成为“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典型。
    “冠礼选定在桓府,吉日由扈谦卜出。”桓容正色道,“届时还请阿父移步。”
    “自然。”
    不是青溪里而是桓府,代表南康公主和桓容主动让步。
    桓温有了台阶,加上建康状况越来越糟,急着返回姑孰,自然不会给双方找不自在。为表“慈父”之心,命人呈上一只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枚古朴的木簪。
    簪身呈锥形,似一柄长剑,簪头即是剑柄,雕刻成虎头形状。
    “此簪乃祖宗之物,历代传于嫡长。如今给你,当是尊奉古训,莫要辜负为父一片心意。”
    郑重接过木盒,桓容行稽首礼。
    “儿遵阿父教诲。”
    为何给了他而不是桓熙,桓容不打算深究。
    桓温满意颔首,待桓容直起身,开口道:“我后日还府,待你冠礼结束便回镇姑孰。”
    “为何这般着急?官家不是要封阿父为丞相?”桓容故作惊讶。
    桓温却似没有发现,继续道:“时下北方不稳,秦氏有挥师一统之志,苻坚不会坐以待毙,一场大战不可避免。我如何能安稳于建康?幽州位于冲要之地,你当尽心尽责,不可稍有疏忽,以防乱兵南下,引来大祸,累及万千百姓。”
    “阿父为国为民,有扛鼎之功。儿终归年少,实在思虑不周。”桓容面现惭色,不忘给自己比个大拇指,演技有进步,继续努力!
    桓温垂下眼帘,对桓容的表现还算满意。咳嗽两声,面上红润渐渐退去,显然无法支撑太久。
    “时间不早,回城去吧。”
    “诺!”
    桓容再行礼,起身退出军帐。
    中途遇上匆匆赶来的郗超,见他手中抱着一只方盒,似为道家之物,不禁挑高眉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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