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
    秦策眉心一皱,看着额头贴地的儿子,心头微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涌上,终究什么都没说,仅是将秦玸唤起,沉声道:“去见你阿母吧。诸事已经妥当,三日后可以启程。”
    “父王,诸事既妥,儿欲明日护卫阿母南下。”秦玸挺直脊背,目光微垂,并不与秦策对视,语气却十分坚定,“阿母的病情拖不得,早一日走,则早一日康复。”
    秦策沉默了。
    看着有些陌生的儿子,良久叹息一声,“罢,去吧。”
    “诺!”
    秦玸应诺,起身退出内室。
    目送他离开,看着面前被水渍浸湿的蒲团,秦策合上竹简,望着摇曳的三足灯,出神许久。
    后宅处,刘夫人刚用过药,听闻秦玸归来,难得面露喜色,道:“阿岚回来了?快让他进来。”
    见刘夫人不比见秦策,秦玸不敢带着一身冷雨,特地除下铠甲,换上一身干爽的长袍,才恭敬走进内室向刘夫人稽首,并问候刘媵。
    “阿母,儿接到父王的消息,不敢耽搁,立即启程北上。”
    “途中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秦玸笑道,“只不过,今岁天气很不寻常,四、五月连降暴雨,听积年的农人说,这是水灾的征兆。”
    刘夫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去岁旱灾、雪灾,今年恐有水灾,胡贼残兵尚未扫清,你父有意发兵讨慕容垂,军粮恐是难题。”
    秦玸没有出声。
    今日不讨慕容垂,他日也将一战。
    秦氏有意统一北方,继而横扫华夏,慕容垂盘踞在侧,始终是心腹大患。军粮有所不足,可以再想办法。任由慕容垂在三韩之地站稳脚跟,威胁昌黎等地,实非秦策的作风。
    事实上,秦玓驻守北疆这些时日,已经制定好进攻的计划。只等军粮到位,西河下达命令,必将挥师向东,扫平盘踞身侧的贼寇。
    “阿母,儿已请示父王,明日就护送阿母和阿姨启程南下。”
    “明日?”刘夫人和刘媵都是面露惊讶。依她们的看法,纵然秦玸归来,也将在西河停留两三日。
    “早一日启程,早一日抵达长安。”秦玸认真道,“儿接到二兄和四兄的书信,长安宫殿已清理完毕,并做过修缮,就为迎接阿母。幽州答应借医者并市良药。”
    说到这里,秦玸话锋一转,表情中总算有了几分轻松。
    “阿母和阿姨怕还不晓得,幽州借出的良医姓华名先,医术极其了得。闻其祖上是建康神医,为借他出来,四兄可费了不小的力气,更放弃攻打姑臧,大军驻扎广武郡,由晋兵先入城。”
    刘夫人微愣,继而蹙眉道:“这事,你父王可知?”
    “阿母是说医者还是姑臧?”
    “两者皆有。”
    “儿不晓得。”秦玸摇摇头,沉声道,“但儿知道,无论父王意思如何,只要是为了阿母,四兄都会这么做。”
    刘夫人闭上双眼,神情似有欣慰,更多则是复杂。
    “好,明日启程。”
    “诺。”
    “你旅途疲惫,今日好生休息。”
    “诺。”
    秦玸没有多说,起身退出内室。
    走到廊下时,唤过一名婢仆,问道:“大兄在哪里?”
    婢仆不敢迟疑,道出秦玖所在的院落。秦玸抬腿欲走,中途忽又停下,道:“此事不许禀报我母。”
    “诺!”婢仆唯唯应诺,福身不敢抬头。
    秦玸转过身,表情愈发冰冷,单手握住腰间宝剑,双眸中充斥寒意。
    在他离开不久,刘夫人和刘媵就得知消息。婢仆纵然没说,也不妨碍两人知晓发生在内宅中的一切。
    “这孩子。”刘夫人摇摇头,突然咳嗽起来。
    “阿姊,阿岚有分寸。”刘媵轻轻顺着刘夫人的后背,感到掌心下的单薄,眼圈泛起一阵热意。
    “再者说,阿岚这时回来,必定会引人注目。与其等他人生事,不如顺他的意思。何况,大公子颓废这些时日,如果兄弟俩见上一面,说不定能想通几分。”
    想通?
    刘夫人苦笑。
    她之前那般说,秦玖依旧故我。让他想通,怕是比登天都难。
    不提刘夫人和刘媵,秦玸怒气冲冲赶往西院,见到一身颓败的秦玖,怒气更甚,压都压不下去。
    “阿兄。”秦玸站在门边,并不走入内室,“这些时日未见,玸几乎认不出阿兄。”
    秦玖抬头,表情木然的看着秦玸,不发一言。
    “阿兄,”秦玸深吸一口气,道,“玸的剑术是阿兄所教,今向阿兄讨教,未知兄长意下如何?”
    “讨教?”秦玖开口,声音沙哑,像是砂砾磨过嗓子。
    “阿兄可愿?”秦玸紧盯秦玖双眼。
    他之前并非虚言。
    眼前这个人太过陌生,陌生得几乎让他认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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