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曜之所以激动,绝不是因为大婚,九成是以为智珠在握,万事皆在掌控之中。借大婚之时,可以光明正大调派人手,趁宗室群臣贺礼之机,命殿前卫包围殿门。
    仔细想想,这样的谋划称不上糟糕。如果中间环节不出差错,招揽的又是忠心之人,说不定真能成功。
    问题在于司马曜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
    时机找得再准,事情计划得再周祥,施行之人和他却不是一条心。
    按照事先谋划,殿前卫将包围长乐宫,不许南康公主等离宫。同时,另派人守住宫门,严防消息透出,引来宫外的州兵。
    桓容入宫之时,身边并无护卫。
    如此一来,即使他有再大的本事,甚至手能通天,照样使不出来。为保住南康那老妇的性命,照样要低头。
    有群臣为证,一旦交出官印,脱下官帽,交出幽州权利,他想反口都不可能。
    司马曜越想越是激动,脸颊隐隐发红,甚至盖过了黝黑的肤色。
    周处官职不高,入殿贺礼时,排在队伍末尾。
    他刚刚踏上玉阶,桓容和郗愔已联袂从殿中走出。
    两人面上带笑,一路谈笑风生,半点看不出敌意。相反,不知内情者,看到眼前这一幕,八成都会以为两人交情匪浅。
    郗愔未再称桓容“阿奴”,言辞间也不再以长辈自居。原因很简单,以桓容如今的地位,再以之前的态度相交并不合适。
    桓容的举止间仍带着尊敬,未见半分得意和张狂。
    郗愔惊奇之外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还是那句老话,桓元子戎马半生,虽然未能一场夙愿,可有这样一个儿子,也该平生无憾。
    郗丞相的感慨发自内心,绝无半点虚假。至于桓大司马是否会有异议……人都进了坟墓,入了地府,有异议也没辙。
    两人迈下玉阶时,先后同郗超和周处擦身而过。
    郗超略停半步,向郗愔拱手。
    郗愔微微点头,并没说什么。
    周处面带浅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早闻大名的淮南郡公,最终得出结论:所谓贵极之相果非虚言。
    群臣入贺时,南康公主正在长乐宫同王太后说话。
    这样的大喜日子,褚太后也被“请”了出来,依礼与王太后同坐上首。只不过,自始至终表情沉闷,没有半点喜色。
    事实上,之前见过她的人,此时都会大吃一惊。甚至会生出怀疑,这个鬓发银白、满脸皱纹的妇人,当真是当年的褚太后?
    褚太后同南康公主年龄相仿,此时此刻,两人坐在一起,竟像是足足相差十多岁。
    衰老的相貌,憔悴的神情,枯瘦的双手,再再证明,她在宫内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哪怕之前有再多嫌隙,此刻也不免生出唏嘘。
    王太后视而未见,正与胡淑仪笑看南康公主带来的彩宝。
    “这些都是西边来的?”拿起一颗鸽卵大的红宝石,王太后好奇问道。
    对她来说,这么大的红宝石并不稀奇。稀奇的地方是,整块宝石被仔细打磨过,比她手中的都要精美。
    “对。”南康公主点点头,隐去宝石是出于长安,而是代之以西域胡商,言为换来这些宝石,可是用了不少幽州白糖和丝绢。
    “那些商人不要黄金,也不要铜钱,认准了白糖和丝绢。”
    见王太后和胡淑仪面露惊讶,南康公主故意拉长声音,比出三根手指,笑道:“以彩宝市换白糖和丝绢,再折算幽州内的黄金,利润可翻上三番。”
    “嘶——”
    王太后和胡淑仪都是吸了一口凉气。
    半晌,胡淑仪试探道:“不是说幽州坊市有价局,市货的价格都有写明?”
    南康公主点点头。
    价格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些彩宝不是胡商市来,但是,市换的价格却非虚假。
    愿打愿挨的事,管理坊市的职吏并不会强行阻止。何况,这些胡商将货物运回国内,压根不会有半点损失,反而会大赚特赚。
    随着大军进入姑臧,西域的商路逐渐贯通,消息不再如以往闭塞。听到幽州货物在西边的价格,不只桓容,南康公主都是大吃一惊。
    这么高的价,当真是想都没想过。
    现如今,越来越多的胡商四处打探门路,希望能录入白籍,借此在幽州有个长居之处。为的是能大批进货,由手下的商队运往更西的国家和部落。
    “听其所言,距我朝万里有波斯,波斯再西则有茹毛饮血的蛮人,其肤白似鬼,发瞳皆异色。”
    “那岂不是慕容鲜卑?”胡淑仪道。
    南康公主摇摇头。
    “非也,闻其不识礼仪,身有异味,且样貌丑陋,实非慕容鲜卑。”
    如果桓容在场,或许能为王太后等进一步解释,亲娘话中的波斯,应该是历史波斯帝国发源之地。而茹毛饮血的蛮人,大概是后世所称的雅利安人,或许还有部分罗马人。
    言其丑陋,绝非南康公主一人的观点。
    依时下的审美观点,这些满脸大胡子,一身长毛,除罗马人之外,多数常年不洗澡的人群种族,的确和丑字挂钩。
    “西边的商路已通,为免残兵和贼匪袭扰,大军不会立即折返,当会停留一段时日。”
    南康公主话锋一转,对王太后道:“日前瓜儿对我说,西边送回消息,言当地郡县缺少官员。地方豪强有侍奉他主的经历,忠奸难辨,不足以托付重任。如桓氏和王谢几家的郎君出仕,虽是可以,终究太过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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