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虚游果然被唬住,神情有点羡慕:“难怪你与陈师叔两个人就能震住界南。”
    谢绝尘想了想,解释说:“不是因为谢氏挥金如土,只是唯有金墨写的字,才能压住我身上的妖力。”
    倾风猜他先前忽然发狂,应当也是因为龙脉的妖气过于阴邪暴戾,勾得他情绪大起大落。
    她学着张虚游之前的模样,对他拉拢道:“谢绝尘,你的万贯家产分润我一点,往后我若当了剑主,许你做富贵闲人。”
    谢绝尘目光幽凉地看着她。
    柳望松怪声怪气地说:“瞧见没有,这帮想做剑主的人,一个个都在嘴上说得漂亮。只怕到时候你是既不富贵也无清闲。”
    倾风对他道:“我让你当护法。”
    柳望松一口咬死:“君子一言,出口无悔。”
    两人击了下掌,定了个无用的约。
    张虚游气愤地朝兄弟捶去一拳:“柳望松,你不是要捧我做剑主的吗?!你这人怎么那么善变?”
    “剑主?”来人雄浑的声音夹杂着磅礴的内力压来,“我看你是想翻天!”
    原是掌刑的师叔到了。
    中年男人虎背熊腰,比老先生足高出一个头,四位小辈站在他面前,俱是显得体型瘦小,犹如土丘仰望高山。
    掌刑师叔道:“向先生道歉!”
    四人规矩鞠躬。
    掌刑师叔态度凶悍,可做事还是仁慈的:“修缮学堂的钱这次由刑妖司出了,再有下次,从你们往后的奉银里扣!”
    倾风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是无妄之灾,全是那张皮猴跟谢炮仗的问题。
    她不过是踢了张矮凳、方桌,又回击了张虚游一掌而已。
    “你四人在学堂无状打闹,想是真以为自己学得很好?”掌刑师叔转头询问老者,“先生,几位弟子疏于管教,失礼冒犯。请问先生今日本是想讲什么课?”
    老先生说:“不知这些学生们的水准,今日第一课想考他们的经文,选了大经的《礼记》开始讲。”
    掌刑师叔说:“既是如此,请您从《礼记》里挑选一篇,他们早课结束前若不能背诵下来,我直接将他们带回刑妖司进行责罚。”
    老先生沉吟片刻,还是心软道:“那就《大学》吧。背到‘修身在正其心’那一段就算了。”
    掌刑师叔和善颔首,直起腰面对四人时,又是一脸沉肃,连一字废话都懒得多说,点点下巴,将他们赶去隔壁无人的房间,将他们分别坐在四个角落,并各自分发一套笔墨。
    掌刑师叔手上没有多余的书,只有从老者那里借来的一本,正打算抄录一份叫四人背诵,岂料其中三个直接提笔,洋洋洒洒地书写起来。
    张虚游写得尤其快,他字迹潦草,龙飞凤舞,简直一笔挥就。
    倾风以为他是在胡写乱画,单手托着下巴,等着看他被师叔责罚。那边张虚游抬起头,将笔往桌上一摔,吊儿郎当地拿起纸走了上去。
    掌刑师叔对着书本核查了两三遍,纵是满心不愿,还是黑着脸挥挥手,让他赶紧滚,
    见倾风满目震惊,张虚游得意叉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父亲可是吏部尚书!我以前就在国子监上课,这些基础的我早学完了!”
    没一会儿,柳望松也停下笔,两手捏着宣纸送到上首桌案上。
    掌刑师叔看过后,同样敷衍点了点头算是过关。
    柳望松转着手中长笛,对倾风微微一欠身,真有点翩翩公子的气质了:“我父亲虽是武将,可你看我这身装扮,若是不多读几本书,岂不真成了附庸风雅?有愧我的美名。”
    谢绝尘更不必说,他一字一句写得端正秀丽,掌刑师叔扫过两眼,面色都平和下来,甚至还赞许一声:“不错。你通明事理、聪慧乖巧,不要同张虚游他们厮混。”
    ……就是这聪慧乖巧的弟子,变脸时差点轰塌了一间房子。
    一炷香未过,房间里只剩下倾风一个。
    倾风看着掌刑师叔,掌刑师叔也看着她。
    倾风深感屈辱,说:“你以为我不会吗?!”
    掌刑师叔做了个“请”的手势。
    倾风起身道:“书先借我看一眼。”
    掌刑师叔精准将书本抛了过去。
    倾风翻到所在的页册,从头到尾速念了三遍,提笔速写。
    大抵是受了那三人的刺激,背得倒快,虽不解其意,从头到尾也只有两个错字。
    这次换成掌刑师叔惊愕不已,手上抽着四张纸来回查看。
    这应该吗?
    这不应该吧?
    倾风急匆匆地要回课堂,掌刑师叔忙叫住她:“等等!”
    他指着上面一句话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啊!”倾风说得义正辞严,“所以我现在要去听课!”
    她告发道:“我本一心向学,是张虚游过来害我,不如您去把他带出来,再罚他一顿!”
    第46章 剑出山河
    (若我们三人出去,可以直接起个名字)
    陈冀垂头走入殿中, 扫一眼三两站立细语交谈的人群,兀自选了个角落的位置,抬手轻揉额侧。
    今早起来便一直头疼, 每次放倾风独自出去,他的头疼就频繁发作,深忧那厮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界南荒落冷僻,倾风都能把路过的纪怀故给逮住杀了,刑妖司里满地贵胄,希望少几个不长眼的。
    陈冀心猿意马, 等着白泽来开早会,就听有人喊了几声师兄,随即问道:“你们陈氏是怎么教弟子的?”
    陈冀以为是倾风又犯了什么事,蓦地抬头,先声夺人地呛了一声:“怎么?将我祖宗拉出来做什么?”
    对面男子被他的一声质问喝在当场,无措看了看身边人,才温声道:“我不过是想问问你,你们陈氏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功法,能够锤炼弟子的体质?为何随意在界南捡个孩子, 都能教成剑道高手来。”
    “哦,你说这个。”陈冀平白被吓了一道, 倦怠道,“没有。”
    男人看着陈冀染白的发鬓, 虽知该是同辈, 可无论如何都自觉要矮一截, 对上他冷脸便没了继续商谈的底气。于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好友, 望他能仗义襄助。
    另一人上前, 斟酌着道:“陈师弟, 如今你我同舟共济,有何秘法不必相藏,或者彼此互换也可。你想要张氏哪本古籍,自去随意挑选。诸位同门理当也无异议,皆可与您分阅。”
    “莫觉是我诓你,你去问老牛,我陈氏的剑法从未藏私,倾风的资质一半是福祸相依。她几番死里逃生,对剑道感悟自成一系,加上数次妖力炼体,不发病时体格远胜常人。你若舍得叫你徒弟学,也只管照着做。”陈冀说到最后一句,不免带上一丝怨念,“何况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自打做了倾风的师父,总是一惊一乍得不得安生。
    先前的男子立马高声道:“有倾风这样的徒弟还不叫人羡慕吗?”
    大有陈冀诛求无厌的意思。
    其余人纷纷附和,替倾风不平:
    “哪位师者不想广招天下良才而育之?天下良才又有几人能比得过倾风师侄?”
    “倾风可不止是良才,陈师兄,她对你够尊崇的了。”
    “我那小徒才叫顽劣,学无所成也就罢了,还半分不懂我的苦心。别说为我打抱不平了,唉,指不定背地里在如何说我坏话。”
    “何况倾风有望成为下一任剑主,百来年未出过一人啊!我自己做不成剑主,若是能做剑主的师父,那也是何其光耀!”
    “对啊,没有功法,也可传授一些旁的经验。你平日都教她念什么书?讲什么道?练武之余聊些什么闲话?”
    “陈冀,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早会未开,倒是先开了场烦嚣的诉苦大会。
    众人将心中苦闷倾倒出来,越对比越是嫉怒。
    与其探问功法,后面的那些才是他们真心。毕竟比起什么剑道高手,倾风有此才能却不骄不躁、孝顺孝悌,更叫他们眼红。
    陈冀不首肯,倾风竟是连剑主都不争了,对于这等脾性的少年人而言,那得是等同天大的事。这也忍让,怕就算陈冀指星邀月,倾风都会架梯摘给他。
    他陈冀怎会那么好命?
    陈冀气笑道:“你们都想家里养个剑主,养好了,能把自己气死,给自己送终是吧?”
    一人脱口而出:“那不都是你教的吗?”
    陈冀:“??”
    众人恨不能群起围攻,唾沫星子飞溅到陈冀脸上去。
    “对啊,倾风师侄处事不过偶尔肆意张狂了些,但比你当年还是内敛许多,你不止喜欢触怒师长,连同门也气。但师侄与同辈人相处分明就友爱和善,我徒弟虽未与她深交,可却说她是个通情理性谦逊的人。先前几桩事,都不是倾风师侄主动挑起,算不得她过!”
    “不错!我先前觉得她不够沉稳,可仔细一想,原是我错。别人都欺到头上来了,她若再三忍让,反不似你陈家人。”
    “倾风师侄不过点到为止,换成你陈冀,怕不是得伺机先削他们一剑去。”
    “什么!”陈冀觉得这帮人是中了邪了,“你们说什么?!”
    倾风哪是偶尔张狂,她分明是偶尔谦逊才对。被惹恼了比自己还要疯魔。
    他背了二十来年魔头的名号,众人都感同身受地怜惜他的恩师,凭什么到了倾风这里,还是他一个人的错?!
    他拍打着自己的手背:“你们当年不是这么说的!老牛!”
    周师叔一直浅笑着看戏,时不时从众点头,听他叫喊,板起脸也批评道:“陈冀,你过分了。”
    众人得他支持,声讨的气势愈甚。
    连陈冀最交好的兄弟都这样说,可见陈冀对倾风是有偏见。纵是有什么缺点,也在同情中容忍了。
    陈冀有口难言,心中亦是迷惑不解。
    倾风到底是有哪项天赋,怎么不光吸引那帮年轻的蠢小子,连这群中老年也能蛊惑?
    正喧闹间,白泽抬步走了进来。
    众人止声问好,各自退回原位。
    白泽见陈冀面色不善,出声询问:“怎么了?”
    周师叔这人平素看着良善,拱手上前,不怀好意地道:“陈冀嫌弃倾风师侄,我等不同意。”
    陈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怒极反笑:“老牛,好你个老牛!你今日在这儿报复我是不是?”
    周师叔两手一摊,倍显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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