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先把姜汤喝了吧,暖暖身子。”
    兰芝话音刚落,房门被猛地推开,卫明姝头也没抬,一只手接过那只碗。
    “小姐慢点。”
    卫明姝仿若没听见般,端着碗将姜汤一饮而尽。
    “下去。”沈轩命令道。
    卫明姝仍是紧闭着双唇,眼中没有一点情绪,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汤水。
    兰芝听着那声冷漠的命令,一时没有起身,只担忧地看向卫明姝。
    “先下去吧。”卫明姝安慰道:“没事。”
    “那小姐我先去煮药。”兰芝又看了一眼,临走的时候关上了房门。
    门外的雨水顺着屋檐砸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房间内一时冷得肃杀。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沈轩只这么开口问道。
    卫明姝仍平静地盯着被面,唇色苍白无比,“郎君不已经猜到了吗?”
    两人沉默了半响,只听沈轩声音沙哑地问道:“所以你是为了他吗?”
    卫明姝脑中仍是乱着,微微皱眉,一时没反映过来。
    沈轩走近了几步,紧紧盯着她,“你为了那个人,联合太子,勾结京兆尹,玩弄权术,不惜和那京兆尹铤而走险,你们明明知道这些人手中有火药,知道这些人可能有埋伏,还是不顾百姓的安全,只为了保住一个阮家?”
    “我.....”卫明姝想要反驳,她没有不顾百姓的安危,她没有想到有火药的存在,可他说的亦有些是事实,她这么做确实有一部分是出于私心,她确实想要保住阮家......
    她在想着怎么同他解释才能平息这个人的怒火。
    沈轩看见那双媚人桃花眼又开始滴溜溜地转着,她又在想着算计他,她一直都是如此。
    想到此处,他不禁怒从中烧,理智早已经冲散,拂去桌上的茶杯,冷玉应声而碎,“你不要再想着如何敷衍我!”
    “卫明姝,你当初不想嫁可以不嫁,你没必要如此同我虚情假意。
    我到底待你哪里不好?你说你身子不好,不能生养,我可以妥协,你为了自己的脸面,在家里动辄责打,我为你改了规矩,你和外男屡屡私会,我也能容忍,你为什么要一直骗我,你怎么忍心的?”
    沈轩越说越激昂,缓缓走到卫明姝面前,捏住她的下巴,似是真的想从那平静的面容中看出些什么,又好似真的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卫明姝又怔愣了片刻,眼睛直对那怒火,黛眉紧紧地蹙起,似是极其不可思议,“你跟踪我?”
    她没有算到,自己给予信任的人,一直以来她认为坦坦荡荡的郎君,有朝一日会派人跟着自己。
    “不然呢,我若不派人跟着,难道你要瞒着一辈子?卫明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我不是傻子,你也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而已。”他松开那只捏着下巴的手,“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明圣上,也希望你也不要再插手。”
    卫明姝严肃地看着他,气息仍是虚弱,话语间却带了些告诫,“沈轩,可这件事也不是你该管的,谁都能去,你不行!”
    沈轩冷笑道:“我为何不行,还是说你怕我会对你的那位阮家三郎做些什么?”
    他看着那着急的面容,越说越激动,那是压抑许久过后,得理不饶人发泄的畅快,“卫明姝,卫家满门忠良,救边境百姓于水火,宽厚待人,亦不在乎所谓的脸面,怎会有你这般不辨是非,自私自利之人!”
    卫明姝只觉心底被一把剑刺中般,那把剑还在她心上不断搅动着,似是要将骨髓剔除,将灵魂摧毁。
    她死死地攥住被子,保持着清醒,那望着沈轩一向平淡地眸光终是蓄满了泪水,似是有什么喷涌而出。
    她是重视家人的脸面,可她更在乎的是卫家的那份延续传承,她幼时阿耶教她写的第一个字便是一个“忠”字,他如何能说自己不忠不义,不辨忠良?
    但她又无法反驳,她确实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她的确把朋友和家人看得很重要,可这有一部分还是为着他......
    卫明姝脑中一直回响着这个声音,随即自己开始怀疑起来。
    他说的好像也没错,虽然她不知情,这城门口的人确实是因她而死,她明明发现了端倪,可还是没能救下那些。
    她为什么没能救下那些人?为什么如此没出息?为什么偏偏她在这场大灾中活下来了?明明最该死的是她才对。
    她卫家满门随先帝征战,救民于危困,来到这京城后更不曾害过布衣百姓,一直济弱扶危,惩恶扬善。
    那如今她还配做卫家人吗?
    沈轩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双好看的眸子,先是充满厉色,随即变得慌乱茫然,似是信念崩塌般,慢慢没了光泽。
    他的理智慢慢回来了些,随即回想起刚才说的那番话,有些无措。
    他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
    过了许久,卫明姝摇了摇头,眼中泪水不止,仍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在被面上,却是咯咯笑着,那笑声带着苦涩,更多的是凄凉,让沈轩听着汗毛耸立。
    卫明姝看着沈轩,看了很久,那眸子中是沈轩不曾见过的冰刺,她笑了笑,声音微颤,却是带了些嘲讽:“将军现在同我谈宽厚,谈仁慈,那你又是什么善人?
    卫明姝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幽幽道:“久闻沈将军曾在北境坑埋降虏,手段狠决,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在这里谈宽厚仁义二字!”
    沈轩脑子一懵,他从未见过卫明姝这般模样,那张温婉的面容对他说话向来如春风般抚人,现在却是无比地刻薄,直往人心头戳去。
    卫明姝不屑地笑了笑,“沈将军说我表里不一,可你不也一样?你只不过也是在我面前,在这个府中,装出一副大度宽厚好脾气的模样,实际上暴戾冷漠,还刚愎自用,咱们难道不是同一种人?
    你不过是想维持这个家和和气气的样子,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也想让我变成你想象的样子,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你知道我平日都会做些吗?你不过是想着让自己这辈子过得舒坦,过成你父母那般琴瑟和鸣的模样,你不也是自私自利之人?”
    “我.....”沈轩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沈将军喜欢我,无非是喜欢我那副表面的光鲜亮丽,你不过觉得我有长缨将军以前的影子罢了。
    既然你发现了,那我也不同你再装了,我一直不是你想的那种性子,我只是个独一无二的人,我不是什么人的影子,我也不想再按着别人想的模样活!
    我承认,一直以来我是在讨好你,那也不过是因为我怕康王一家找麻烦!我怕你沈家找我麻烦!”
    卫明姝越说越委屈,“我是畏惧权势,可没有你我本来照样能解决,是非要你来求娶的,是你偏要来招惹我这个小人的,你问我为什么要嫁给你,那种情况,你拿着一纸诏书,那么多人盯着,我敢不嫁吗?”
    沈轩脑中轰然崩裂,神色中带了些惶恐不安,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她的表情。
    卫明姝看着那变得慌乱的神色,得意地笑着,笑得有些狰狞,似是要往那心头再插上最后一把剑,“其实将军也没多喜欢我,若不是我当初宫宴上那番话引得你误会,将军还会替我出头吗?还会那么果断地求娶吗?你不只是个好面子的人?”
    沈轩向后退了两步,这是他也不曾往深处考虑过的事......
    他只盯上那满面泪痕,那张明艳的容貌此时笑得阴鸷疯狂。
    “只是将军,明姝再好面子,也不是不忠不义之辈,今日火药一事,我不知你为何会认为我知晓,但我确实对此事毫不知情。
    我刚才劝你之事,望将军再好好想想,无论是今日之事,还是近来京城一系列的动乱,不仅是阮家,你那姑父,你沈家亦是脱不开关系。”
    卫明姝直视这沈轩,那人似已经丢盔卸甲,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但她却没有多少畅快,香炉袅袅,是那人喜欢的檀木香,可现下卫明姝只在鼻尖隐约闻到了酸涩。
    房门轻轻地打开一个缝隙,却是南实悄悄地探进头来,“世子爷,京兆府的人过来,说是要找夫人。”
    作者有话说:
    希望没有ooc,两个人都在气头上,吵架之人通常是没有理智的,通常都是怎么狠怎么说(别问我问什么知道),见谅见谅,况且真的两个人互相在雷区蹦迪,后续都会恢复理智,(但这话却是触到了女鹅的逆鳞,还在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大家伙也可以当做是本性暴露,都放飞了自我吧。
    沈轩————本来就嘴笨,吵不过媳妇还非要吵,把自己吵蒙了。
    第44章 锋芒
    ◎“夫人呢?”◎
    “滚!”沈轩听到“京兆府”三个字, 转过头怒喝了一声。
    南实吓得一机灵,慌忙把头缩回去, 走的时候还使劲拉了拉门, 确保关严实了。
    卫明姝轻蔑一笑,下床穿上了外裳,“沈将军, 莫要冲着不相干的人动怒。”
    她缓缓走到沈轩身前,抬头又对上那充满血丝的眸子,那人的呼出的气息中带了些湿润,似是在颤抖。
    卫明姝嗓中也带了些哽咽, 眼睫上仍挂着些晶莹,“世子,国公爷说得对, 您是有点傻, 您要是还不甘心, 不妨明天早朝把这事直接说给文武百官, 您看看有多少人想蹚这趟浑水,您看看圣上想不想让您管这件事。”
    “珍重。”卫明姝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那步子悬浮着,却迈的极快,裙角擦过门槛,迎着门外的细雨,再也没有一丝留恋。
    卫明姝一路快步走着, 身旁也没有奴仆相随, 细雨沿着伞沿落下, 朦胧了她的视线, 她抬袖拭去眼中的湿润,不一会儿又模糊一片。
    沿路迎面走来几个府中下人,纷纷低头用眼神示意,看着那用伞半遮着面低啜的小姑娘从身旁经过。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卫明姝刚嫁进来时,她连找到所居的院子都要靠别人带路,如今即使是眼前看不清东西,仍旧能自己摸索着走出大门。
    门外,京兆少尹带着一队人马站在门口,卫明姝眼睛通红,头发也没梳整齐,默不作声地等着他开口。
    京兆少尹仿佛没有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紧不慢地开口,“沈夫人放心,大黎不以妇孺老弱做证人,请夫人前去只是问些话。”
    卫明姝坐上了马车,被拉到了京兆府,冯霆坐于堂前,面上却也一片严肃,他看了看卫明姝仍乱糟糟的头发,还有那红肿的眼睛,“沈夫人这是......”
    依这女人能言善辩的本事,冯霆实在想不出什么缘由能让这女人搞成这幅德行。
    “冯大人找我前来,可有什么事?”冷冰的声音自堂下响起,看着他的眼神带了些质问。
    冯霆好脾气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夫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阮公子又为何会中箭?”
    “那箭本是冲着我来的。”卫明姝说道。
    “冲着你?”冯霆眼睛眯了眯。
    “嗯。”
    冯霆抿了抿唇,看着忽然变得少言寡语的卫明姝,继续耐心问道:“沈夫人可同我详细说说?”
    “大人想知道什么?”仍是短短的一句话,那双眸子中满是戒备。
    “夫人当时都做了些什么?”
    卫明姝斟酌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同冯大人一样,本想射一个城门前推车的商贾。”
    冯霆眼睛眯了眯,“沈夫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直觉罢了。”
    只是她终究没能挽回些什么,如今想来,那辆队末的推车商贾应当是有问题的。
    她感觉到了,可她还是没能救下城里的人......
    两人一问一答着,冯霆又向卫明姝询问了一些细枝末节,手底下的人飞速地记着什么。
    卫明姝起身,眼中仍有些木然,转过了身,“冯大人真是好手段。”
    这话意有所指。
    冯霆愣了愣,随即转而以笑,“夫人谬赞了,冯某也不过是觉得,你的那位好郎君应当已是将此事告知与你,也是我考虑不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起夫人,冯某自叹不如。”
    卫明姝摇了摇头,跟着京兆府的人离开了京兆府,她一步步走下冰冷的台阶,便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
    “夫人。”陈叔点头笑了笑,拉下了挽起的衣袖,“夫人咱们回府吧?”
    “可是你家主子让来的?”卫明姝不答,面无表情地问着,她看着陈叔脸上慌张而又心虚地模样,叹了口气,“陈叔还是莫要善做主张了,我就不回府了,若沈将军问起,你就说......”卫明姝声音有些哽咽,“你就说不必来找,让他也好好再想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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