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说得那么轻巧,是因为我是拉斐尔。我是被选中的人之一,自然很容易满足于我所获得的命运。”拉斐尔很清醒地说,“至于那些不幸的人……我祝愿他们能够反抗成功。总有那么几个人能成就不可思议的事业。”
    他握住玛格丽塔的手,玛格丽塔反手回握,将他拉到面前,轻轻贴了一下他的嘴唇。
    “我会陪伴你。”玛格丽塔说,“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
    “啊。”拉斐尔说,语气不乏骄傲,“那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我的生命……”
    他没有把话说尽,而是微微抬起头,真切地吻了玛格丽塔。他吻了第一次,又吻了第二次,那感觉总是很新鲜,而且就仿佛画中的人物跳出纸张活了过来,给人以极强的落差感。
    还有种感觉,因为过于怪异拉斐尔从未和任何人说。他确保了自己根本不朝着那方面去联想,但仍不知道玛格丽塔是否能够从他身上了看出这点。
    玛格丽塔尝起来有点像鱼片。切得很薄、肉质非常细嫩,而且被切下来之后依然活着,在嘴唇上弹动似的。她还有点海水般的咸涩味儿,非常、非常鲜美,有时拉斐尔甚至会控制不住地咬她一口。
    但愿玛格丽塔没有觉察到他的想法。拉斐尔几乎确信玛格丽塔会问他是否需要真的尝一点。
    不需要。非常感谢。
    康斯坦丁不能肯定很多东西。
    他自己的感觉,亚度尼斯对他的感觉,他的过去,他们的关系。亚度尼斯到底是怎么想的,亚度尼斯到底是什么东西,亚度尼斯到底对他撒了几句谎,亚度尼斯到底为什么要和他撒谎,亚度尼斯平时都在做些什么,亚度尼斯是否在等他。
    他能肯定的是自己肯定吃撑了。
    “我走了。”他一边说一边扑腾,试图将那些热情地磨蹭着他的……亚度尼斯的……鬼晓得怎么弄出来的一些造型诡异的……肢体,从身体的各个地方弄出去。
    “好。”亚度尼斯说。他还说了点别的什么。
    “我要走了。”康斯坦丁绝望地说,坚持不懈地努力挣扎。他的意识只能理解非常模糊的概念,句子中的大部分内容都变得遥不可及,哪怕已经钻进了他的神经也失却掉全部的真实感。
    “可以。”亚度尼斯说。
    “我说我、我真的要走了。”康斯坦丁抓狂地狂叫,怀疑自己的形象比之于落入泥潭的疯狗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不不,他这么说并不是一种文学化的比喻,他本人是见过落进沼泽的疯狗的,那还是他认识……不,别想到其他人,别想到那东西……期间撞见的事情,那条疯狗就像触电似的玩儿命划动四肢,大张的口中灌入不知多少泥水,锋利的牙齿可怕地滴落着粘稠的涎水,瞳孔大张,疯癫中透出狂野的凶光……
    他的形象肯定比那好不到哪里去。
    亚度尼斯像是摆弄玩偶一样漫不经心,祂干嘛要对人类感兴趣呢,没错祂是说过人类的灵魂最值得品尝,括弧这里的品尝并不完全包括字面意思括弧完,假若对他来说最有趣的是灵魂什么的,康斯坦丁觉得柏拉图式的恋情才是最优解。
    “不。”亚度尼斯拒绝道。
    草。
    “正在做。”亚度尼斯客气地说。
    康斯坦丁神游天外,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考虑到这是亚度尼斯那可能是事情的真相,总之他已经充分地理解了许多有趣的中餐做法。
    其中他印象最深刻也是这次学会的,有一道据说是非常有名的菜,叫做“乞丐之鸡”。首先当然是处理活鸡,把手臂和双脚……哦等一下,是翅膀和双脚,都用非常细韧的细绳绑住,割开喉咙放血,血液也是一道优质的菜品不必浪费;
    放掉足够的血后,用滚水浇烫全身,这样能很简单地将皮——当然是鸡皮,完整地撕掉;扒掉鸡爪的茧子和指甲,轻巧地剖腹,这里的下刀必须足够稳妥,过深会让脏器包裹的各种废料淌出,那股腥臭味很影响食欲……
    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康斯坦丁忍不住打断,告诉亚度尼斯他不介意,亚度尼斯非常温柔——但拒绝了,祂说希望给康斯坦丁留下比较美好的印象。他妈的混球。
    下一步是去掉内脏,非常简单,康斯坦丁发觉那种滑腻、油润,手指抚摸时会痉挛着轻微收缩的手感十分美妙;倒不是说他自己没体会过。
    记得吗,他曾经帮助一位经历战争,在那期间做出无数恶毒行径的老兵“亲身体会”他本人所制造的那种地狱。他带了一整箱的工具,用自己充沛而丰富的技巧确保了满足对方的渴求——他自己当时也确实需要一点糟糕的行为排遣情绪。
    噢,康斯坦丁确实相当享受那个过程。
    活生生地折磨一个恶棍是令人心身愉快的好事。谁也别想康斯坦丁改变念头,什么也不能让康斯坦丁改变念头。
    “现在依旧?”亚度尼斯问。
    康斯坦丁的回答是对他竖起那根处理了皮和指甲的中指。
    “我们真是天生一对。”亚度尼斯低声笑着说。
    他妈的混球。
    接下来是什么?哦,对,用各种香料仔细腌制,有技巧的制作者会用手指反复揉捏按摩帮助入味,无技巧如亚度尼斯则可以用小锤反复敲打——祂确实有很好的小锤。
    腌制的时间长一点更好,少也无妨,各有各的风味,亚度尼斯会腌制很长时间。
    混球的口味相当重。
    真的,太重了。
    人类不能承受之重。
    腌制结束后用荷叶包裹。荷叶,这也是康斯坦丁学到的新知识之一,他被教会了一首诗,“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他已经学会这句诗古汉语的念法了,顺便了解了这句诗具体的赏析,它听起来是在讲述荷叶与芙蓉之美,实际上是在说少女的裙摆犹如荷叶而少女的脸庞犹如荷花……
    总之,亚度尼斯给食物穿上了荷叶裙。
    ……混球总是在奇怪的细节上表现得出人意料,不是么。
    下一个步骤是用延展性极好的材料将食物包裹住,一定要裹得严丝合缝,不留出任何缝隙,紧接着投入火中,等待成熟。
    康斯坦丁接受了一次教育后完全学会了做法,同时也吃撑了。
    他半死不活地仰面躺在亚度尼斯的腿上,双目无神,胸膛起伏,有些神经质地抚摸着自己的皮肤——
    “我希望你过得开心。”亚度尼斯说。
    康斯坦丁痛骂了他一顿。
    最后,有点不情不愿地,很诚实地,他说:“……还行。”
    他憋了一会儿,又说:“下次还是简单点吧。”
    “比如说?”
    “烤串什么的。”康斯坦丁说,“我想斯特兰奇不会用魔法门来第二次了。”
    第190章 第六种羞耻(28)
    瓦伦蒂诺也不是故意晾着约翰不管的。
    她远走的理由其实就是约翰——主要是他们的孩子,但既然是约翰的孩子,又还没有出生,也能被归在约翰身上。所以就是为了约翰了。
    身体上的变化,这其实在瓦伦蒂诺看来还算小事。是会惹出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掩盖,她的年纪还不算老,但放在女人的身上,听起来就已经很老迈了。服饰可以盖住身体,浓妆可以遮掩裸露在外的部分,大不了就说是为了抵抗衰老服用毒物生了场大病,反而更加衰老可怖。
    她还可以去她的封地。可以把身体的异状宣扬成圣迹。那实行起来就要困难得多,但瓦伦蒂诺自信她总有解决的办法。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瓦伦蒂诺也说不清楚。
    她朦胧地感觉自己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它不是一种声音,而是一种意识。
    好像在路上走着,后背总有种受到凝视的感觉,回头去看却没有人。继续往前走吧,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逼近、越来越急促。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那感觉时时刻刻地萦绕不去,但也并不显得多么残酷和冷峻,就是留在那里不走,让她一直都知道。
    瓦伦蒂诺就知道自己是有使命的人了。
    尽管她并不想要这样的神恩厚爱,但神也没有给人留出什么讲道理的途径。读读经典,都只有上古时候的人,才有和主的使者对话的机会,主从来都是给人一道心念,“主叫他去做某事”,然后这个人就去做了,可见事情向来是这个样子的。
    经典里也一一细说了不听话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全都是瓦伦蒂诺不想体会的。
    既然不打算触怒对方,那就只有照办。
    出发前瓦伦蒂诺想着试一下能不能带走约翰,虽然要使办法硬带的话她也不是办不到,但她硬拿的,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还得约翰情愿。
    约翰犹豫了。犹豫了好几天,还是情愿了。
    这就很好。她没什么别的事情还需要安排——神都安排好了,她莫名地就是知道。她两手空空也不要紧,只管上路就好。
    她就带着约翰往城外的方向走。具体是什么方向也不用管,走了多久也不用管,瓦伦蒂诺只专注于心里的感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它会为她指路。
    走了没有多久,瓦伦蒂诺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见到了……主的使者,或者主本身?
    是位年轻的美人,皮肤皎洁,身材细长,手指和脚趾细嫩得仿佛才刚刚在人世中诞生,眼睛流光溢彩,不做任何表情也仿佛在勾人,瓦伦蒂诺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这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神。
    恐怕都不是神。不是那一位。
    瓦伦蒂诺原不觉得自己是个女巫,只是情况奇怪,现在却不能不怀疑了。
    她自己真的是女巫么?那就怪不得女巫的名声那么差。教派的神踪迹难觅,你要么就信,只要信了就一切都是主的安排;要么你不信,但凡你不信,就没有任何实际上的证据能证明主的存在。
    而女巫的主人,她就在这里,站在瓦伦蒂诺的面前,光辉湛然,不似凡人。
    类人的、能被亲眼看到的、能被证实确实存在的,就是比看不见摸不着,没有人类的形态的,要更容易吸引信徒。
    不论她的主想要她做什么,瓦伦蒂诺的心里已经稳了。她已经知道了她的主会拥有多么强大的号召力,她蒙受召唤的过程也显示了主的力量。虽然没有挥手间毁灭一个城的力量那么强大,但只要有所异能就都算数,只要是凡人不能做到的都自有用处。
    “你留在这里就好。”主说,她的声音也是年轻女人的声音,格外清澈,“这就是我需要你做的。照管好花园里的蝴蝶,照管好新来的那些蝴蝶。”
    不就是管理一个城市吗?瓦伦蒂诺能办到。
    但这座城市和她想象中得完全不同——只单拎出来一点讲就够了。
    这座城市不需要物质。
    人,也就是蝴蝶,他们需要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就像凭空生出来的一样。存放食物的位置永远不会空,饭馆里永远有新鲜的饭菜,酒馆里永远有酒,裁缝铺也永远有数不尽的布匹针线,甚至连成衣也有。
    城中还有一些建筑叫做超市,超市里的东西就更多了,绝大部分瓦伦蒂诺连见都没有见过,更不晓得该怎么用了。
    蝴蝶们永远不会疲累,更不会衰老。它们其实也并不真的会饥渴,它们只是非常乐于享受食物,享受欢爱。
    瓦伦蒂诺忙得脚不沾地,是因为……有太多人从包裹着城市的森林里走出来了。
    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抵达。每一天!
    太多人了,这些都是主的蝴蝶吗?她要那么多蝴蝶是做什么的?瓦伦蒂诺倒也管不着这些,她忙忙碌碌地,不停地安排人去指引她们,让她们找个地方住下,空屋子多的是,看上哪一间直接进去;让她们不要束手束脚,饿了就吃,渴了就喝,衣服不喜欢就去拿新的。
    这里不需要钱,也没有固定流通的货币,所以一旦有人给钱,就很容易知道这是新来的。
    新来的蝴蝶大多都是女人,也几乎都很年轻。假若不年轻,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也就变得年轻了。
    这些蝴蝶,瓦伦蒂诺见过一些。由此才得知她们竟然都是经历过火刑的所谓“女巫”。
    都是已死之人。
    主竟能让死者复生么?!这就是很了不起的本事了!
    而且还是如此普遍、如此大范围的死而复生,可见这么干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事,随手就能做到。有这么个本事在,哪怕没有海平面升高的威能,起码在地面上,她所代表的势力也绝不会落于下风!
    所以“女巫”究竟为何有那么多的污名呢,她所做的也仅仅是将那些被污蔑的女人接到自己的地盘上,提供优渥的生活,养着她们,而她们的变化也是说得出来的……倒像是,世上本没有女巫这种东西,教派硬造出一个名头去倒污水,主随手又将那些被丢弃、被毫无怜悯地牺牲的女人捡回来,真的将她们变成了女巫。
    瓦伦蒂诺没有猜太久,猜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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