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样。
    元娘在荥阳长了十六年,这是在我跟前过的第一个生辰,等她生辰过后,四月初我就要安排人送她们兄妹回荥阳去了,这个生辰宴务必要风风光光,体面又尊贵,你成吗?”
    贞妃当然想说她不成,且拒绝的话也是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了的。
    她习惯了把自己放在最卑微,也最不起眼的位置上。
    瑟缩着,最好一辈子也不要有人看见她。
    前些天说要封妃,她实在推辞不了,只能接受官家的安排。
    圣人面上平和,什么都不说,也没有要跟她们母女算账的意思,她心里清楚,这里头全是二殿下的功劳,还不知道在圣人面前替她们母女说了多少好话呢。
    结果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能揭过去的。
    打了郑家的脸,圣人的面子往哪里放?
    郑家的体面既是在她们母女身上丢的,就总要在她们母女这里找回来。
    她如今是二品妃,身份尊贵起来,但是圣人一句吩咐,她还不是要替郑双宜一个小孩子操持生辰宴吗?
    圣人是在警告她,也是在提点她。
    那些推拒的话,就全都说不出口了。
    贞妃眼风是扫量见了赵曦月的动作的,她忙不动声色在女儿手腕上按了一把,赶在赵曦月开口之前,应下郑皇后的吩咐:“圣人吩咐下来,妾是肯定要照办的。
    只是圣人您也知道妾,几十年庸庸碌碌,是个最没有出息的人,就怕到时候把大娘子的生辰宴给办砸了,弄不好,回头再叫人笑话大娘子。
    又或是妾只一味的会弄些稀世珍宝摆出来,也没什么清雅的品味,怕入不了大娘子的眼。
    您吩咐了,妾尽心尽力的去办,可妾得先跟您请罪告饶呢,别回头办砸了,圣人跟大娘子心里怨怪妾不中用呀。”
    她几十岁的人,说话声儿软软的,任凭谁听了也很难跟她发火。
    郑皇后笑呵呵的说没事:“就是个生辰宴,还有内府的人帮衬着,费不了你多少事儿。你要是真的怕自个儿品位不成,这不是还有宜清在吗?
    她自幼长在我这里,官家也好,她阿兄们也罢,教导了她多少?
    耳濡目染,有她这么个好帮手,你要办什么事不成?
    况且就算是办砸了,也不要紧,左右是我托付给你的,难道回过头来倒与你算账吗?
    元娘一个小孩子,我原也只是想叫她出出风头,热闹体面一番,不拘你把这生辰宴办成什么样,她只有感念你辛劳一场的份儿,等她生辰过了,还得叫她到你宫里去给你谢恩呢,你倒来说这个。”
    她想了想,话音也顿了下,旋即又玩笑似的同贞妃说:“你是肯尽心的人,只要尽心尽力,就没有什么好不好,办砸不办砸的话,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且用不着你告罪求饶呢。”
    贞妃听她话里有话,面上笑着,话是一个字都不再多说了。
    反正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郑皇后沉默了很久才摆摆手叫她们母女去:“你们来请安也坐的久了,回去吧,我跟元娘二娘说会儿话,就不留你们母女了。”
    赵曦月忿忿不平,分明有许多的话想要说,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可是贞妃死死地攥着她的手,拉着她起身,又跟郑皇后见礼告退,几乎是拽着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把她拉出含章殿外去了不提。
    第208章 自知(二更)
    从含章殿出来,贞妃拽着赵曦月下玉阶,上了回自己宫里的甬道。
    眼见着是远离了含章殿范围,赵曦月才一把甩开了贞妃的手。
    贞妃也无奈,要不是她撤劲儿快,这会儿得弄得母女两个都踉跄:“你这孩子,也不听人说话,就要生气!
    如今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差,全是官家和几位殿下惯得你!”
    赵曦月也不是真的跟她生气,就是憋闷而已:“母妃也太好说话了些!”
    “你懂什么。”
    贞妃面色沉下去,本来想上手再去拉人的,想了想方才被甩开的那一下,晓得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索性也就算了。
    她没去拉人,就深望了她两眼:“先回宫,等回去了咱们慢慢说,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发泄,但这里就不是说话的地方。
    往来宫人看着,才从含章殿出来,你就在这儿发脾气,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想叫圣人拿了你到含章殿前去跪上两个时辰,你才好受吗?”
    ·
    贞妃坐在罗汉床上,三面的围板都拆了下去,她手肘下靠着一张黑漆雕刻缠枝莲纹的三足凭几。
    赵曦月不肯跟她坐在一起,就自己气鼓鼓的坐在玫瑰椅上。
    翠竹是跟着去伺候的,知道出了什么事,回了宫之后,奉了茶水点心上来,就带了一众当差的小宫娥退出去,又守在正殿外的廊下,不叫任何人靠近,免得听了她们母女说话。
    贞妃吃了口茶,神色平静。
    赵曦月还是气得不行,腮帮子都鼓着,茶是她爱吃的,糕也一样,她就是一口都不碰。
    贞妃放下茶盏,看她那样,一味的摇头:“你气什么?”
    “她是个什么东西,倒要母妃为她辛苦操劳!”
    “胡说。”
    贞妃低低地斥她:“这话是你应该说的吗?”
    “怎么不是我该说的?”赵曦月一脸的不忿,反问道,“她是世家贵女不假,母妃如今是正经册封过的二品妃,手里是有宝册金印的,她见了母妃,就是行跪拜大礼都不为过,要母妃去为她操持一个小小的生辰宴?
    圣人这么做,分明是要打母妃的脸!”
    她连母后都不再叫了,一开口只叫圣人。
    贞妃心口一滞:“阿月,我是什么出身?”
    赵曦月一愣,那些不满的,将要叫嚣出口的话,顿时全都噎在了自己嘴边。
    贞妃摇着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从前就是先太后宫里的一个宫娥,为着我本分老实,当差尽心,生的还算清秀,才入了先太后的眼,在十六岁那年被拨去给官家做通房。
    阿月,我是奴婢出身,从奴婢熬成主子,熬了二十多年。
    可在士族高门眼里,我才是不入流的小玩意,你到底懂不懂?”
    “可母妃如今……”
    “我就是做了贵妃,也没那个资格!”
    贞妃皱紧了眉头,不叫赵曦月开口:“你真以为圣人是软脾气没手段的人吗?阿月,有很多事情,过去了二十年,早就应该过去了。
    你在圣人宫里养大,是你的福分,也是我的福分。
    人贵自知,人也得惜福。
    圣人说了,等到郑大娘子生辰宴后就送她们回荥阳去了,你还要怎么样?
    如今官家晋我位分,根本就没有事先知会圣人。
    肃王殿下和二殿下都向着你,对郑家娘子们不肯另眼看待。
    圣人心里憋着一口气呢。
    她的气不顺,咱们母女就没什么好日子过。
    你还好些,至于我,受些磋磨,免不了的。
    我如今反而庆幸着,圣人这十来年性子平和不少,不像从前那样子。
    就是给郑大娘子操持个生辰宴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那要是哪天圣人叫我给姜大娘子或是裴大娘子操持什么事,你也气成这个样子?”
    赵曦月毫不犹豫就反驳道:“那当然不会!”
    “这不就结了?”
    贞妃还是摇头:“姜大娘子,裴大娘子,她们跟郑家娘子原都是一样的人啊,阿月。
    是你先入为主,是你不喜欢郑家的娘子们,所以你才觉得圣人是在羞辱我。
    这差事我也不想接,但我不能不接。
    圣人话里有话,你怎么像个傻子一样就听不出来呢?
    我有本事,有能耐,一定能办好。
    身边又有你这样好的帮手,要做什么做不成。
    阿月,往后少去含章殿走动吧。
    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该有的规矩礼数不许缺,其他时候,能不去,就不要去了。
    你终究不是圣人肚子里生下来的,她不是你的亲娘,也不会真的拿你当亲生骨肉。
    如今来了个外甥女,就立马分出高低来。
    圣人瞧你碍眼的很,这回我晋封的事情,她多半是算在了你的头上。
    要不是官家疼你,能有你什么好果子吃?”
    赵曦月喉咙发紧,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
    她也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又难不难过呢?
    从前她跟圣人很好的。
    就像是亲生母女没两样。
    还小的时候,她就住在含章殿里,母妃去看她,圣人就抱着她一起见母妃,三个人很和满,气氛从来都好。
    一夕之间,全都变了。
    这不怪郑双宜,也怪不着郑双雪和郑双容。
    归根结底,问题是出在圣人身上。
    “阿娘。”
    赵曦月喃喃着,声儿很低,突然这样子叫了贞妃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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