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连你都说,每次见我不是玄衣就是官服,老气横秋不说,整个人阴气沉沉的,叫人瞧着不愿意靠近。
    要不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见了我这幅模样,八成要觉得我冷若冰霜,万分的不近人情,定然是有多远就要躲多远的。”
    他一面说,低头拨了拨腰间玉佩上缀着的流苏穗子:“我特意叫人去新做了几身这样颜色的衣裳,想着今日带你出来吃饭,倒别坏了你的心情,你又拿从前的事情揶揄我。”
    姜元瞻摇摇头:“拿你没办法。”
    周宛宁托着腮看他呢。
    他指尖刚有动作的时候,她视线就顺着一起挪动,当然把他腰间的流苏穗子收入眼中。
    起先并没有很在意,只是今日见他第一眼时就觉得这流苏有些眼熟,不过又想着或许是莞莞也有一样的,所以她在莞莞那里见过,才会觉得眼熟。
    这会儿姜元瞻很刻意的拨弄这东西,她多看了两眼,突然想起来了。
    周宛宁有些意外:“这不是……诶这是我给你做的那条吧?”
    她脱口而出的话收回来,立马转了话锋。
    姜元瞻心下沉了沉:“怎么自己做的东西也认不出来了。想是这些年没少给别人做,做得多了,便把我这条给忘了吧?”
    周宛宁做这些很在行,各式各样的结她都能打出来,流苏又垂又密实。
    别人家的女郎女工漂亮,她阵线不行,做这个却少有人比得过她。
    不过姜元瞻身上这条是她年纪还小那会儿做出来的,也没有后来那些那么好看。
    这些年周宛宁时常做了这些小玩意儿拿来给大家分。
    别说他和珠珠,就是大兄三郎也是得过的。
    连赵行都分过她两条。
    姜元瞻后来得过好多更漂亮的,可是这条始终没舍得丢掉,他特意寻了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妥善保管了许多年。
    “你少污蔑人,这十来年的时间,我拢共也不过给人做过十来条罢了,大多还都是你们得了去呢,外头的人倒求着我做一两条,我又不是绣娘,倒给她们做这些去。”
    周宛宁撇着嘴,把视线收回来:“可我后来不是给你做了好多更漂亮的吗?这个做的太早了,手生,不好看啊,我以为你早就扔了,这些年也没怎么见你用过。”
    姜元瞻把话引着说到这个份儿上,又听了周宛宁那番话,暗暗松了一口气后,心下生出些雀跃心思。
    也紧张。
    比他领兵杀敌还紧张。
    他抿了抿唇角,手心儿里冒出汗来。
    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少年将军,此刻心中居然生出些无措和惶恐。
    “我先前在辽东也不大戴这些,在京城时候到衙门里当值戴不了,外出赴宴怕他们要抢去,自然不能戴,偶尔往来走动才戴一戴,在家里面用的时候更多些。”
    姜元瞻再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一并放的轻柔:“别的用的也多些,这条是你做给我的第一条,虽说没有后来做的那些好看,但于我而言,意义更不同些。”
    他缓了一口气,很是仔细的斟酌了一番语气和用词,然后才继续说:“早些年我得了一块儿上好的金丝楠木木料,叫巧匠作了个盒子,一直拿那个收着这条流苏,所以你如今瞧着也跟新的没两样的。”
    周宛宁没由来心口一滞,甚至连呼吸都略略凝滞了一瞬。
    好半晌,她感觉自己几乎要喘不上气,只能瞪圆了眼睛,就那样盯着姜元瞻看。
    她像是呆住了。
    姜元瞻心下又没了底气,且还有些无奈:“阿宁,我与你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她似乎,明白了。
    可又似乎……不大明白。
    周宛宁一直没应声。
    姜元瞻也拿不准她,咬了咬牙:“我心悦你,你的所有心意,我都视若珍宝,现下明白了吗?”
    第403章 呆子
    他说心悦她。
    他说,她所有的心意,他都视若珍宝。
    周宛宁却彻底愣在了原地。
    时间流逝,对于姜元瞻来说,是一种无言的折磨。
    他就像是在等待宣判的犯人。
    等着周宛宁手起刀落。
    偏她不那样干脆利落。
    屠刀悬颈,他却只能等着,还不敢催。
    就怕把人给催急了,反倒坏了自己的事。
    “你方才说……你刚刚是说你……”
    周宛宁不是紧张,可她一开口,磕磕巴巴的,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了。
    姜元瞻看她简直比自己还要紧张的模样,偏偏那句话都不敢重复一次来问他,他一颗心就已经直坠入了谷底去:“我是说,我心悦你许多年了。
    从前不说,一则是你年纪还小,二则我怕吓着你,就像是现在这样。
    没成想,如今还是把你给吓着了。”
    周宛宁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确然很是微妙。
    她身边没有别的年轻郎君。
    无非也就是这么点儿人。
    而一向待她极为不同的,又只有姜元瞻一个。
    去年他领兵出征,南苑危局她多少懂一些,排兵布阵的道理都还是他手把手教的,出发前她便觉得很是忧心。
    向来不信封佛祖的人,也难得的跟着娘去了佛寺,烧香拜佛,祈求佛祖能够庇护他一二,保佑他平安,保佑他凯旋。
    后来他身负重伤的消息传回京城,她哭了几天,阿娘怎么劝她都无动于衷。
    刚知道他并未曾受伤,一切都是官家与他做下的局,本来应该生气的,气他害家里人这样牵挂,也累得她大哭了几日,为他担忧。
    但其实,是心安更多。
    其实从那天开始,周宛宁隐隐感觉得到,她对姜元瞻,并不是兄妹一样的看待,更不是那样的感情。
    她和自家阿兄们是怎么样的相处,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了。
    而姜元瞻在爱护她与爱护莞莞这事儿上虽然看起来是没有分个高低,可近些年大家慢慢长大了之后,又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同的。
    她不是无心之人,并非感觉不出来。
    只是他从来都没说过……
    “你从没让我知道,我……我也不是害怕,就是你突然说这个,我……我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姜元瞻把最后四个字听进耳中,就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她说她不知所措。
    那不就还是害怕吗?
    他缜着脸,一时竟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但鼓足了勇气说这么一回,又不指望着还有第二次开口的机会。
    就算她并不打算接受他的心意,那也总要把这些年的心意说与她听。
    也算是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更像是他与阿娘所说的。
    即便阿宁要拒绝,也该亲口说给他听。
    大家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把话说清楚,往后如何,且行且看。
    姜元瞻略略垂眸:“我是个直性子的人,有时候有些迟钝,有些笨,先前薛婵的事情上,你也能看出一二,那时甚至还要你与珠珠来劝我长心些。
    可是阿宁,在你的事情上,我从没有糊涂过。
    我是什么时候把你放在心上的我清楚。
    这些年为什么会有了你这么个人在我心头萦绕,挥之不去,我也清楚。
    对于你,我从没迟钝过。
    其实咱们两家交情好,这些事大可不必我自己来与你说,叫阿娘登门去与伯母言说,商量着婚嫁一事,我自问样样不输人,如今又建功立业,伯母对我未必不满意,或许不用问过你,便也就答应了。
    可是阿宁,我不想那样。”
    “什么?”
    周宛宁彻底被他给说傻了。
    这心悦不心悦的事情都还没说完呢,他一下子又扯到了谈婚论嫁上面去。
    周宛宁确实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她想迟钝的人大概不是姜元瞻,而是她。
    她才是那个呆子。
    “我想亲口与你说,也想听你亲自回应,我的心意,成或不成,都无妨,但我不想借着长辈们的口说出来。”
    姜元瞻定定然看她:“这些年除了你之外,我再没有对别家小娘子这样上心过,你在我身边长大的,自然也知道我。”
    “你先等一等。”
    他洋洋洒洒已经说了一大车的话,见周宛宁似有愣怔,并没回应,却还是要往下说。
    周宛宁就打断了他。
    姜元瞻心下又是猛然一沉。
    然后周宛宁问他:“你今天约我出来,说带我吃饭,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然后还想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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