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快乐地离开了,关门声传来,阿奇尔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尤金,你和奥斯亲王关系很密切么?他是个好人么?”
    “他是个贵族。”神父言简意赅道。
    阿奇尔看到了神父脚边的箱子,“那是什么?他贿赂你?”说完,阿奇尔自己都笑了,“不,他一个亲王不必贿赂你这小小神父。”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神父道,“你帮我打开看看吧。”
    阿奇尔很乐意这么做,他并不仇视所有贵族,同时也很好奇亲王会交给神父什么东西。
    箱子打开,革命党沉默了一会儿,伸手翻检了一下,然后更加沉默了。
    “是什么?”神父询问道。
    革命党仰头看向神父,又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语气复杂道:“是女人的东西,一些裙子、高跟鞋之类的……”
    第95章
    老国王躺在床上,虚弱而又欣慰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亚尔林浑浊的眼中流出眼泪,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动在心间,他知道这是因他的软弱,已将这个国家的未来寄托在他所无法掌控的未来。
    卧房里站满了修士,他们正低着头虔诚地为上帝的新信徒祈祷。
    年轻的主教垂着眼睛,低声念圣经,亲王单膝跪在红衣主教面前,那一头有些卷曲的棕色头发被料理得很顺当,肩膀上闪耀着金属肩章。
    随行的宫廷画师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幕,这对于莱锡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天,标志着莱锡的命运将走向另一条道路。
    “……愿上帝保佑您。”
    主教伸出手,将手浸在银盆里,冰凉的圣水没过了他的手指,他提起手,在亲王的额头上画上十字。
    “主赐福与您。”主教低声道。
    亲王抬起脸,他烧伤的脸庞不能妄称英俊,但绝对坚毅,他的脸上有一种执着与决然,叫人肃然起敬。
    亲王伸出手,他抓住了主教的手,在他的手指上轻轻一吻,“感谢主,令我的灵魂有了栖息之地。”
    亲王与国王贴面吻,国王在他耳边流着泪道:“兰德斯,我祝福你,我祝福你的前路将比我美好,我祝福你能带领莱锡走向光明,兰德斯,我祝福你的一切,好好对待你的子民、兄弟,找个好妻子,将哈卡特的光荣延续下去……”
    亲王没有回应,因为有一些事情是他所不能答应的,他只是慢慢点头,老国王现在需要的也不是回应,只是一种自我的安慰。
    主教同样也赐福给了老国王,老国王的信仰并不怎么虔诚,可在被教廷人士包围着时,也不自觉地开始相信上帝的存在,上帝会带他上天堂的,相信这个能令他感觉好多了。
    仪式结束,亚尔林握着亲王的手,最后交代道:“舞会上去选一位好姑娘,像你母亲一样的好姑娘,带她来见我,我想看着你结婚。”
    亲王看了一眼床边的红衣主教,低声道:“父亲,睡吧。”
    修士们跟随着亲王和主教退出了国王的卧室。
    “今晚有舞会,”亲王主动道,“都留下来吧,等舞会结束后,我会让人送你们回教堂的。”
    修士们一直都艰苦修行,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位修士去参加舞会的,此时听了亲王的提议便面面相觑,他们的神父,如今的主教向亲王说了声谢谢,于是他们就被亲王所指示的仆人给带走了。
    亲王和主教仍在说话,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亲王低着头,有点迁就主教的意思,亦或者看上去是在聆听教诲一样,他的肩膀平直开阔,看上去比主教要气势强横许多,可他微微靠向主教的姿势以及他面上的神情却令人感觉他对主教是那么恭顺且信服。
    夏尔曼躲在走廊尽头看着,心中一阵乱摆,他一夜没睡好觉,身体里有个蠢蠢欲动的魔鬼在挑唆他。
    亲王和神父转进了个房间,夏尔曼不敢跟过去,留在原地,心里只怕神父会将他犯下的罪告诉亲王。
    那时他也还是孩童,白天不断听说兰德斯要接受洗礼了,兰德斯出生就有残疾,卷发棕眼睛,像头小狮子一样,性情又很古怪,真讨人厌,夏尔曼一面嘀咕着一面举着蜡烛悄悄在王宫里行走,想去兰德斯房间里将他明天要穿的小礼服给弄坏掉。
    蜡烛不小心掉在地上时,夏尔曼吓呆了,他的胆子只容许他做些小坏事,可坏事一旦有暴露的危险,脑海中首先涌上来的念头便是逃跑。
    夏尔曼逃跑了,那场大火毁了兰德斯的脸,同时也令夏尔曼大病了一场。
    病好之后,夏尔曼一直不敢去看兰德斯,他将这个秘密深深地藏在心底,可总觉得这并不是个秘密,一定是有人知晓的,这世界上的罪恶总有见证,可他绝没想到头一个提起这件陈年往事的会是神父——
    恐惧令夏尔曼想要逃,在战场上,他可以逃回王都,在王宫里,他可以逃回自己居住的宫殿,可等到以后呢,等兰德斯登上王位之后,他就没地方可逃了。
    神父的要挟是如此精准而有力,很可怕的是,兰德斯似乎也被神父笼络得很好,浑然不知神父这样恐吓他,是为了叫他一起对付他。
    夏尔曼既感到害怕又觉得可笑,一夜未睡的眼睛红红地注视着幽深的走廊,分不清他和兰德斯到底谁更不幸。
    *
    王宫里有许多的空房间,亲王很大胆地在空房间里吻神父,“你今天格外迷人。”
    神父的回应是淡淡一笑。
    “比尔送来的箱子,你打开了么?”
    神父懒懒道:“是的,我打开过了。”
    亲王道:“晚上9点舞会正式开始。”
    “我知道。”
    亲王感到自己的心跳很快,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来我的舞会。”
    “我们会来的,”神父避重就轻道,“我们会在楼上合适的位置观看舞会,感谢您的邀请。”
    亲王凝视着神父的脸,“你知道我并不是在说这个。”
    神父继续回避道:“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得了吧,”亲王毫不迟疑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我意思的人。”
    神父的态度终于有点变化了,他微微一笑,伸手在亲王脸上点了点,“兰德斯,你太大胆了。”
    亲王很热烈地在神父的嘴唇上重重亲了一下,他也笑起来,有些疯狂的意味,可克制的,在他的掌控之中撒野的疯狂,“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
    亲王搂着神父热吻,前天的不快已经被他抛诸脑后,面对爱情,患得患失迟疑不定那都是极正常的表现,但倘若一直沉溺在其中,那就是软弱了,亲王从不软弱,他要奋起直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气氛有些过于热烈,神父及时地按住了亲王往他的神袍里钻入的手掌,低声道:“亲王,现在可不是合适做这件事的时候,您才刚发誓信仰上帝呢。”
    亲王剽窃了侍从的创意,“您才是我的上帝。”
    神父必须承认他现在很愉快,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愉悦,有些轻飘飘的,仿佛体内感染了某种病菌,让他觉得此刻很快乐。
    他在为亲王对他全心全意的爱感到快乐吗?
    真不可思议。
    这么容易就能得手的东西,怎么会配让他快乐呢?
    神父一面这么想着,一面闭上眼睛回吻了亲王。
    在王宫的空房间内,亲王和神父连他们身上的礼服都未脱去,干柴烈火般地紧紧拥抱了,一场如火般的情事匆匆将两人燃烧在了一起。
    事后,亲王边为神父整理礼服,边低声道:“9点,别忘了,9点。”
    “我要说我不来呢?”神父也低声道。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可他们说话的声调就像是情人在私语一般。
    “不,你会来的。”亲王斩钉截铁道。
    神父讽刺地一笑。
    亲王道:“若说别人我不敢肯定,但是你一定会来,因为你就是那么个胆大包天的人物,而且你也绝不会放过一个能愚弄所有人的机会,你就是喜欢干这样的坏事,”亲王的语气像是大人溺爱淘气的小孩子一般,他亲昵地吻了吻神父的嘴唇,“来吧,叫他们全部希望都落空,叫他们全去想破他们的脑子猜猜你到底是谁,叫他们绝想不到我们高尚的新任主教在众目睽睽之下和男人幽会……”
    亲王在神父衣领下的脖颈用力吻了一下,再一次肯定道:“你会来的。”
    神父笑起来,他笑出的气息痒痒地挠在亲王耳侧,“是的,兰德斯,你说得对极了,我会来的,今晚的舞会我一秒钟都不想错过。”
    *
    夏尔曼在角落里蹲守着,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心中太过紧张,他总觉得亲王和神父在房间里待了很久,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想到这里,夏尔曼又陡然生出了另一个可怕的念头,该不会这是亲王联合神父设下的圈套吧?
    夏尔曼浑身打了个激灵,很快又放弃了这个猜想。
    不会的,以兰德斯的个性,大概会直接杀了他。
    杀了他……夏尔曼又开始颤抖了。
    终于,空房间的门打开了,亲王和神父走了出来,又说了几句话,两人分开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夏尔曼屏住呼吸,他正犹豫着该以什么样合适的时机叫住神父时,神父的脚步停住了,他停在离夏尔曼半步的走廊上,夏尔曼正探着脸看,眼盲的神父却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夏尔曼,嘴角微微上扬勾起,“殿下?”
    这的确是个不寻常的人。
    夏尔曼控制着自己狂乱的心跳,神父给他倒了杯咖啡,夏尔曼接过咖啡,连道谢都忘了说。
    如果不是神父的双眼有那种盲人特有的无焦距,夏尔曼真会怀疑其实神父是看得见的。
    “殿下想好了?”神父直截了当道。
    夏尔曼喝了口咖啡,咖啡很甜腻,喉咙被糊住了,夏尔曼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急切道:“您到底要我做什么呢?”
    他不知道这样主动的提问会令自己显得很愚蠢,一下就会落入下风,他身上冷汗直冒,本就不多的理智早已在整晚的煎熬中全消失殆尽了。
    “或者说您要做什么?”夏尔曼的语气越来越急,“要在今晚的舞会上么?”
    神父温和地笑,“殿下要做的事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也不必现在就知道,您只要安心等着,放心,只是件很小的事,您有勇气上战场,也一定能做好我期望您做的事。”
    夏尔曼六神无主,他完全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如果他够冷静或者是够智慧,就会明白神父说的话有多危险,他将自己置于了险境,而且不清楚后果,更可怕的是他竟毫不迟疑地点了头,甚至放心地又喝了口咖啡,觉得一切终于尘埃落定,至少有了说法。
    神父将夏尔曼看得太透彻了,他看出这是个本质懦弱的人,最乐意的事就是将自己送给别人操控,这样他就可以不自己做主,只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就好了。
    “我至少该知道确切的时间吧?是舞会么?”夏尔曼再次询问道。
    “前或者后,”神父依旧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您就安心等着吧。”
    夏尔曼竟真的感觉到了安心。
    等待,没有任何思想的等待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夏尔曼又喝了一大口甜腻腻的咖啡,然后他很莫名其妙道:“我不是有意的。”
    神父鼻腔里发出疑问的音节。
    “那场火……”夏尔曼抖着嘴唇道,“我不是有意的……”
    神父笑了笑,“这无所谓,如果能让您好受点的话,”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过了今夜,上帝会宽恕您的罪过。”
    *
    八点多时,亲王已经打扮齐整,他手上把玩着那个面具,罩在脸上看向侍从,又拿开面具,对着侍从扬起笑容。
    比尔微笑道:“亲王心情好转了。”
    “是的,”亲王大方道,“我现在心情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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