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传到几人耳朵里时,却是隐隐约约的哭声。在这欢喜的时刻,哭声实在有些突兀。众人下意识凝神去听,还不等分辨出是哪家的孩子,就有宫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是太后宫中的宫女,她疾步到太后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众人没听见,却能清楚的看见,太后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那边,边谌处理完政务,与太子一块儿来赴宴。
    早就听人汇报,说善善特地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为了惊喜,他按捺住心中好奇,未去探寻锦盒中的秘密,只等小女儿亲自将礼物送到面前。本来他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听小女儿的欣喜,如何接过那份感激,可急报来的突然,就只能暂且放下,先去处理政务。
    如此一耽搁,今晚特地为善善准备的宫宴也过了大半。
    好在还赶得上。
    想到之后小姑娘会欢喜地扑进自己怀里,叽叽喳喳说多么高兴,皇帝冷肃的眉目也柔和下来。
    也许是心里惦记,靠近宴席场地后,还未看见人,先有一道声音就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却非是往常那般快活的笑闹声,而是揪心的哭声。
    太子惊讶道:“是善善哭了吗?”
    边谌心头一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第98章
    善善难过极了。
    她的眼泪忽然流出来, 把身边的文嘉和与江惠柔都吓了一跳。
    突如其来的哭声将周遭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江惠柔见其他人望着自己,唯恐别人看见自己与善善走得近, 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忙不迭的跑了。
    但无人顾得上她,温宜青很快过来。
    善善扑进娘亲的怀里,眼泪全都蹭在她的衣襟上,心里就像装了一口会咕噜噜冒酸水的泉, 数不尽的委屈从里面涌出来。
    善善也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话。
    在云城时, 常常有媒婆上门来给她娘亲说亲。那些上门来说亲的媒婆被拒绝的多了, 十个里面总有一二个会拉下脸, 说出些不好听的话。善善听过一些, 虽然她年纪小,懵懵懂懂,可听得多了,总能听懂几句。
    明明她娘亲温柔漂亮,会挣银子会写诗,还会给善善唱好听的小曲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可别的人总是要说她娘亲这不好, 那不好。仿佛多了一个善善,她的那些好就全没了。
    善善心想:要是她早点找到爹爹就好了。
    要是她的爹爹还在, 就不会有那么多媒婆接二连三的上门,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想当她的后爹爹,有人欺负娘亲的时候, 他也可以保护娘亲。那一定是个像齐天大圣一样无所不能,有着宽宽的肩膀, 高高的个子,威武非凡的人。
    但话又说回来,善善已经不想找他了。他迟迟不出现,善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最符合她心意的后爹爹人选。但那个人也还没有答应她。
    没答应,就不作数,就是善善想要喊他作爹爹,那也当不了真。
    就像在这个时候,善善张开小手,努力环抱住娘亲,想到她刚才孤零零坐在一边的模样,胸口里的酸泉就沸腾起,化作数不尽的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她心里有好多话,却连个能说的人都没有。
    善善也不想哭的,她觉得娘亲的委屈比自己还要多些。可她人小,眼泪一涌出来,便哗啦啦的止不住,好像连娘亲那份也一起哭了出来。
    一只柔软的手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很快有另一个人将她接了过去。新的怀抱宽厚温暖,善善泪眼朦胧地趴在他的怀里。
    等她的眼泪被那双大手擦去,才总算看清,原来是皇帝。
    边谌指腹轻柔地拭去小姑娘的泪花,小小的脸蛋还没他的手掌大,就像捧着一团绵软云朵。
    善善吸了吸鼻子:“皇上叔叔?”
    “是我。”边谌说。
    善善回头,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僻静的亭子里,身边只有侍卫宫人,银星灯火的热闹都被隔绝在林荫之后。
    “我娘呢?”
    “她去了太后那里。”
    善善蔫蔫地应了一声,
    边谌招了招手,旁边的太监连忙端上一盘点心,是善善最爱的那种。
    善善抓了一块,咬了一口,却心不在焉,她的脑袋里还装着娘亲,装着没见过面的爹爹。她想要与皇上叔叔告状,却不知道话该怎么说。毕竟,他们也没说错呀!
    另一边。
    温宜青则被太后请了过去。
    与她一同被请过去的,还有忠勇伯府的祁夫人。
    祁夫人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地步。
    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叫来。温宜青的消息是从忠勇伯府散出去的,起初只是几个人知道,直至今日,一场宫宴将那些风言风语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祁夫人却没料到,太后娘娘会为温宜青母子俩出头。她更没料到,方才皇帝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温善抱走。
    温家母女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受宠许多。她心下惶惶,似乎有大难临头,却抓不出头绪。
    祁夫人慌了片刻,又很快定下心神。
    此事倒并非是她凭空捏造,据钱管事所说,他在云城的那段时日已经将温家上下的情况都打听的清清楚楚,温善也确确实实来历不明。就算是太后娘娘问起,她说的也全是实话。
    “今日宫宴实在热闹,便是坐在这儿,都能听到外头的笑声。”太后淡淡道:“除了这,哀家倒听了些其他。也不知怎的,大好的日子,竟有人传了些荒唐的流言。”
    温宜青低头默不作声,祁夫人瞧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应道:“那些人说话没分寸,竟污了太后娘娘的耳朵。”
    太后打定主意是要管的,她朝祁夫人看过去:“你也听说了?”
    祁夫人勉强一笑,也不敢直接应。
    长公主放下茶盏,单刀直入:“本宫听说,话就是从忠勇伯府传出来的。”
    “府中下人多嘴,没想到此事会传到外头,惊扰了太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祁夫人谦卑道:“臣妇管教不力,让太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看了笑话。”
    长公主不应,太后微微阖上眼。
    祁夫人心头乱撞。
    她实在摸不准这二人的意思。难道太后娘娘还想要为温宜青洗清名声,当此事不曾有过?
    先前只是传言,若伯府站出来改口澄清,到时候京城人该如何笑话伯府?说他们作践亲生女儿的名声,手段下作,那可比不认亲生女儿还要丢大大的脸啊!
    她温宜青不过是一个普通商妇,只不过碰巧入了太后的眼,哪里比得过一个功勋显赫的伯爵府!
    温宜青:“还是我来说吧。”
    长公主:“你既愿意开口,本宫便不说了。”
    祁夫人面色紧绷,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温宜青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就算二人是母女,那点血脉亲情也早在先前消耗的一干二净,相逢如同陌路人。
    此事虽严重,却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你们府中的管事会打听消息,外面那些消息传的也没错。”
    祁夫人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先愣了一下。
    然后她看向太后与长公主,满脸愧疚道:“青娘不曾在我膝下长大,也是接回来后,才听说了这些荒唐事。底下人多嘴,倒叫此事传了出去。青娘与臣妇虽有血脉亲缘,却有缘无分,她一个人落在外头,年纪轻行差了事,还这般年轻,往后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祁夫人说着,掩面佯哭,似是无颜见人。
    太后阖眼不言。
    祁夫人又看向温宜青,关切地道:“你我二人虽无母女亲缘,可我到底是你母亲。我已想过了,不如你与善姐儿回云城去,那儿是你的家乡,又与京城离得远,想来消息不会传到那儿去。”
    温宜青没应。
    祁夫人又道:“或是在京城附近找处庄子,且避开风头,等这些事情过去了,再回来也不迟。你离得近,娘也好时常去看你。”
    温宜青还是没应。
    祁夫人接着说:“你要执意留在京城,我也劝不动你。只是你的事情已经传的满城皆知,怕是连铺子也不好再开下去,难道要叫人日日笑话你?”
    祁夫人说的情真意切。
    自从真假千金事发后,忠勇伯府与温家就成了京城的谈资。京中世家最是看重脸面名声,抱错已经是件丑事,祁文月又被侯府休了回来,人人都道祁家做事糊涂,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上不得台面,话里话外,全是在看伯府的笑话。
    祁夫人半生锦衣玉食,还是头一回丢那么大的脸,连着好一些时日都闭门不出,一想到这些,气的连夜里都合不上眼。
    她倒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恨温宜青不识趣。
    若是温宜青不在京城,等再过几年,人们不就把这些事情忘了?
    可温家虽然只是一小小商户,却在太后面前得脸,她也不好随便动人。
    祁夫人:“就是不为别的,你也得为善姐儿多想想,她年纪还这么小,难道你要叫她以后都抬不起头来?”
    温宜青总算有了反应,抬起眼皮,将她面上的算计全都看入眼中。
    她勾起唇角,冷冷一笑:“若我就是不离开京城呢?”
    祁夫人劝她:“青娘,我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你做出这种事情,便是再嫁,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
    “你府中的管事擅打听,他有没有打听出来善善的亲爹是谁?”
    “什么?”
    祁夫人一愣。不就是云城一个野汉子?
    温宜青平静地告诉她:“善善是皇上的孩子。”
    祁夫人吓了一跳:“你疯了?!”
    她是有吞天的胆子,竟猖狂到扯着帝王的威风来给自己长脸?!
    祁夫人顾不上其它,连忙起身跪了下来,慌张道:“太后娘娘莫怪,温娘子怕是受了刺激,得了癔症,才说出一嘴胡话。”
    太后语气平淡:“罢了,起来吧。”
    祁夫人哪里敢起,双手双腿都没了力气。
    温宜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与你说了实话,你倒不信。你怕什么?你们祁家人爱攀权附贵,于你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这……”
    这也得是真的才好啊!
    祁夫人快吓破了胆,她是想把人赶出京城,却不是想掉脑袋!
    哪知道温宜青这人看起来文文静静,却不想是个疯子,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皇上是九五至尊,岂是她一个早早失了身的小小商妇可以肖想的?!
    若是追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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