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眸色微沉,他知道, 这不是吴妙英的错觉,是?那股异香。
    捡起香囊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那香囊是?谁的了,他不知道胡氏丢下香囊是想做什么,但是?,她别想赖在他头?上。
    出宫后,他就在偏僻无人之处把香囊烧毁,毁物灭证了。
    他把袖口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可是?,似乎是?闻过太多次,他自己已经?分?辨不到这些香味了,遂把脚放到盆中泡着,期望这些药草的香气能洗掉、压过那股异香。
    吴妙英蹲在地上,轻撩着药汤,帮他清洗,照顾着他,二人都很默契的不再谈论香的事情。
    萧景低头?看着她的头?顶,恐她因香味误解,跟她解释道:“今日皇后已经暗示了裴氏女,齐王妃之位大概就是定下裴氏了。”
    吴妙英动作一滞,随即低下眼,笑声道:“太好了,裴氏女名门贵女,与殿下是天作之合。”
    萧景凝视着她,“等?朝廷定下婚事,我就送你去裴氏。”
    “奴婢不去。”吴妙英摇摇头?,态度坚决,“殿下成婚后,奴婢就离开王府,去齐州寻公主。”
    “你去寻公主做什么?我做的事,我会负责。”
    “奴婢不需要?殿下负责,殿下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吴妙英叹气,他终究还是?年轻,少年气盛,做事冲动,不计后果。
    “殿下真?正?要?做的,是?让千千万万的寒门子女得以出头?,而不是?把奴婢这样的寒门女送到世家,向他们低头。”
    萧景蹙眉,“那你还要我去娶一个世家女?”
    吴妙英反问?他,“殿下想把奴婢送到裴氏,不就是?因为你自己也?清楚,你现在反抗不了,没有办法娶一个寒门女吗?”
    萧景沉默。
    “殿下,你想得到一些东西,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在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不要跟他们鱼死网破的斗。”
    吴妙英苦口婆心的规劝着,“以前奴婢在公主身边的时候,公主就常说,要?耐得住寂寞,徐徐图之。一个齐州,虽然到手只需要朝廷一道诏书,可公主为了这一道诏书,谋了十年啊!”
    十年,何其漫漫。赌一位驸马,立不世战功,获方?伯资格,熬死一任齐州牧,谋出镇齐州的机会。
    一步一步,缓缓图之,如今的格局,来之不易。
    “公主正?是?艰难时刻,还需要?殿下在朝廷给她做辅配合,殿下岂能在这种时候授把柄于人?”
    萧景依然默不作声,盆中的水渐凉,他将脚从盆中伸出,赤脚踩在地板上,徘徊着道:“如果是因为公主当年的嘱托,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如今,不必处处为我着想。”
    “奴婢不是?为了殿下,是为了更多如奴婢一般的人?。”
    萧景心中一动。
    “殿下自己也好好想一想,天色不早了,殿下休息吧,奴婢告退了。”
    吴妙英平静地端起水盆,沉默着往屋外走去,至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萧景的背影,单薄落寞,她垂眸,转身离去。
    女子转身那一刻,萧景回?头?,无言看着女子黯然的背影。
    *
    式乾殿。
    晚风吹动着小烛,灯火摇曳,在书案的奏折上投下斑驳错落的影子。
    萧昱对着小烛,专心翻阅奏折,转移思绪,以求宁心静神?。
    可奏折上的黑色字迹在他的眼中渐渐扭曲、模糊,就像白日里魏云卿被怜爱后,那汗湿的发丝,紧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他此时正?提着笔,要?为她轻点?朱唇。
    吧嗒——
    朱墨滴上奏折。
    梁时连忙蘸掉奏折上不慎滴落的那滴墨,可奏折上,还是?留下了一块圆形的朱砂痕迹。
    萧昱看着那抹红,怔怔出神?,他放下笔,起身。
    梁时挑剪着灯花,将熄未熄的烛火,再度昂扬而起,散发着耀眼的活力,天子的身影在地板上扭曲徘徊。
    他走到榻前,便想起她在此发髻倾散的模样。
    他走到案边,便是她上食帝宫欢欣畅食的笑颜。
    他走到窗下,便浮现那日她临窗剪花的情景。
    满心满眼,张眼闭眼,都是?她。
    梁时看了看天子怅然徘徊的身影,复又低头?无言处理着那被朱笔弄脏的奏折。
    他不知道今日在射圃帷帐中发生了什么,可帝后如今各自冷漠的态度,他推测当?时应该是?起了争执。
    可奇怪的是?,自帷帐出来后,帝后都很平静,镇定的过分?刻意,又不似起了争执。
    照皇后以往的脾气,若真?是?跟天子置了气,会吵、会闹,唯独不会忍着。
    可是?,皇后很平静。
    梁时试探着,建议天子,“陛下若是?睡不着,就去看看皇后如何?”
    萧昱闻此,脚步一顿,不自觉地瑟缩了一步。
    白天一时冲动之后,萧昱很快恢复了理智与清醒。
    他对她,本该徐徐图之,可他操之过急了,他不该这样对她。
    他轻薄了她、亵渎了她,把她拉下了深渊,和他一起堕落,他忽然满心罪恶。
    他,无颜见她。
    “皇后乏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
    与此同时的显阳殿。
    魏云卿躺在榻上,抱着肩膀,身子如婴儿般蜷缩在了一起。
    她手指在那娇艳的唇瓣上一遍一遍抚摸着,温软饱满,不由用牙齿轻轻咬着指尖。
    他告诉她,她的牙,有三十六颗。
    魏云卿又蜷缩了一下身子,手指抚着自己的牙。
    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在嫉妒,因为自己和李允这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多说了几句话而嫉妒。
    男人?的嫉妒,是?不是?就像自己不想让他纳妃一样?就像自己听到他可能会有一百二十多个嫔妃时那种排斥、冷漠?
    魏云卿想着,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捂着胸口,似乎能听到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声音。
    她光着脚跑下了床,在殿中徘徊着,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给她半边身子蒙上一层光华。
    她徘徊着,走到窗边,看着上边悬挂的风铃,轻轻拉了拉丝线。
    铃、铃、铃——
    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响起,随着夜风,飘满宫殿。
    容贞闻声走了进来,打了个哈欠道:“皇后怎么没有睡呢?”
    魏云卿见她进来,便招呼她道:“你把烛台点上。”
    容贞点?头?,去把烛台点?燃,暖色的烛光一点一点将屋中填满,与清冷的月辉交映着,“殿下,点?好了。”
    魏云卿坐到榻上,随意挽着披散在身后的头发,“把烛台端过来。”
    容贞应是?,一手护着火苗,一手端着烛台走向她。
    魏云卿在她面前坐好,微微仰头?,认真道:“你把烛火拿近,帮我数牙。”
    “啊?”容贞一懵,“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我有多少颗牙。”魏云卿认真?道:“这对我很重要。”
    容贞还是?不理解,可依然半蹲在魏云卿面前,把烛火凑近皇后的脸。
    魏云卿的嘴巴圆圆的张开,像一颗饱满的蜜桃,满口皓齿尽数展露在容贞面前,容贞凑近她的脸。
    如此近距离看着皇后的容颜,她还是?第?一次。这般绝色,远看便足已让人?心神?荡漾,近看愈发摄人心魄,她作为女子,都不由微微脸红。
    她对着光,屏着气,认真?数着皇后那光洁可爱的牙齿。
    片刻后,她长舒了一口气,骄傲的对魏云卿笑道:“数好了,殿下。”
    “多少颗?”
    她急不可耐的想知道答案。
    “三十六颗。”
    容贞言之凿凿的告诉她。
    魏云卿呆呆听着,顷刻间,感动、暖流铺天盖地般将她包裹,她释然一笑,天地霎时开阔。
    ——他没有骗她。
    *
    西山,普光寺。
    端午那日,杨肇离宫后,便急急赶回?家,从妻子何氏口中得知,小妹杨季华端午那日,以去普光寺拜佛祈福的理由,离家去了西山。
    可谁知她去了西山后,转头?就到了宋逸家中给了刘夫人?拜节,可不想一贯谦和有礼的宋逸这次竟翻了脸,把杨季华连人带物的从家里撵了出来。
    杨季华自幼娇惯,何曾遭过如此奇耻大辱?
    被宋逸撵走之后,杨季华羞愤难当?,无颜回?家,就赖在了西山普光寺,非要剪了头发出家做姑子。
    可普光寺是?僧庙,不收女尼,住持便派了小僧弥到杨家传信儿,让他们速来领人?,别再胡闹了。
    杨肇夫妇来来回回劝了几趟,都不能把人?劝回?家。
    杨季华蒙此奇耻大辱,自觉在世家贵女中已抬不起头了,若宋逸不肯娶她,那她这辈子也?不想嫁人?了,普光寺不收尼姑,那她就出家做女冠。
    杨肇气啊,可他又无可奈何。
    他是?家中长子,父母去世后,这家业家事就一并落在了他的肩上。
    杨季华是?家中幼女,母亲临终前,将幼妹托付给了他,杨季华是他们夫妻一手带大,说是?妹子,实则跟女儿差不多。今见她这般不自爱,做出这等?有辱家风之事,杨肇是?真?恨不得脱了鞋把她给抽上一顿。
    一家子在普光寺大殿对峙着,争吵之际,杨肇气的扬手就要抽妹妹巴掌。
    被妻子拦下劝止,何氏护着小妹,教训着杨肇,“小妹年纪小,你跟她置什么气?你要是个男人?,就去把那姓宋的抓来,娶了妹妹,你个大男人?,打妹妹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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