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蹙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萧昱语气平静,以一种冷漠的仿若置身事外的语气跟他说着,“当初驸马出镇齐州,是因?为宋开府死了,齐州不得不易主,以及我们用皇后位做交换,驸马才能顺利入主齐州。之后,驸马又通过盐禁和收四郡之事,杀了不少人,才拿稳了齐州兵权,如今想?收秦州兵权,不流血是不行的?。”
    萧景心里一咯噔,流血?
    萧昱继续说着,“朝堂上,我们一但有分毫示弱的表现,百官会立刻见风使舵,我们将彻底在朝堂之?上失去支持的?力量。”
    萧景眼?神凝重,“陛下到底在打算什么?”
    萧昱目光看着案上的小烛,光晕将他们笼罩,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他们是光明的?。
    “我连发数道诏书,薛太尉皆不应,此番若召不回他,天子威严扫地,难以服朝堂人心。”
    萧景神色一滞。
    萧昱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在想?,如果——杀了他呢?”
    萧景脑中轰然一声,连声反对,“陛下,薛太尉虽然有过,但罪不至死,将他召回,免官即可?。”
    “我是说如果。”
    萧景面色复杂,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如果杀了他,秦州必反,加之?西凉贼寇来犯,内忧外?患,必有其它世?家趁势而起纷纷作乱。”
    “如果乱起,我们手中的?兵,能镇压吗?”
    “镇压倒是能镇压,只是没必要,陛下根本无需如此,州郡作乱,有损陛下盛德之名。”
    萧昱摇摇头,“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了,反了正好,反了就能把他们一股脑全灭了。”
    “陛下!”萧景愕然,这不过是他一时冲动之言,岂能当真,“一旦乱起?,总要有人负责的?,陛下是天子,不能担下这个骂名。”
    “我担下又如何?即便我污名满身——”萧昱抬眼?看着他,“不是还有你吗?”
    第118章 施压
    第二日一早, 又去看了公主和孩子后,萧景离宫回府。
    心乱如麻,踽踽独行。
    他满脑子都是昨夜萧昱的话——不是还有你吗?
    那一刻,他心中轰然?一声, 耳边似乎有千万只飞虫在嗡嗡嗡, 天地瞬间只剩他形单影只。
    长空飞过一只孤鸦,“哇哇”一声, 萧景回神。
    *
    腊月上旬的时候, 秦州再传战报, 匈奴逼临张掖郡。
    秦州文武本就不满天子政策,若是秦州易主的话, 他们损兵折将,攻退敌人换来的地盘, 最终都?要归朝廷,倒不如保存实力,留敌自重, 让朝廷忌惮。
    秦州军心相背, 对匈奴是且守且纵,就是不肯一口气退敌。
    天子?连发十数道诏书, 敦促急切,令秦州军退敌夺回被攻占的城池, 只是秦州路远,朝廷对秦州的掌控有限,秦州文武阳奉阴违。
    秦州府。
    何参军苦劝薛太尉起兵, 以清君侧的名义东攻建安, 逼迫天子?收回成命。
    “清君侧?”薛太尉轻笑,并不赞同, “政出天子?,你要清谁?反天子不就是谋反吗?”
    自古出兵都讲个名正言顺,挥兵向内,不以清君侧之?名起兵,便是谋反,可没有靶子?,怎么?清君侧?
    何参军提醒着,“当初建安便有浮云蔽日的流言,如今建安又起皇后惑主之音。皇后乃宋氏外?孙,实非佳种,只有废后,才能?给宋氏最沉重的打击,才能?再度架空天子?,才无人能撼动明公的地位。”
    薛太尉眉梢一动。
    “明?公,绝佳的借口就在眼前了,妖后不废,六军不发。”
    何参军怂恿试探着——
    “诛妖后,清君侧。”
    *
    建安流言已成鼎沸之势,妖后惑君,祸乱朝纲,逼杀忠良。
    他们不能直指天子,背上谋反之?名,就只能?攻击皇后,以天子?被妖后蛊惑了,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皇后身上。
    这一日,胡法境又来找裴雍。
    “他是靠薛太尉坐稳的皇位,如今还想鸟尽弓藏不成?”
    “最是无情帝王家,权力当头,无论?舅甥。”裴雍扬着手里何参军来信,幽幽道:“这是你死?我活之?争。”
    胡法境看完信,咬牙切齿道:“薛太尉不肯起兵,我们都?没他的号召力,必须以舆论?施压,让他骑虎难下。”
    裴雍跟她分析着当下局势,“秦州出了那么?大乱子?,薛太尉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若不起兵,秦州文武就不会出兵抗敌,天子?就能以凉州之事追责他。他若起兵,胜算只有五成,赢了还好,若是败了,就是满门覆灭。”
    “那就赌一把啊!”胡法境拍案而起,“优柔寡断,优柔寡断,薛太尉就是顾忌太多?,废后之?心根本不坚定,他就是在给自己留退路。”
    留退路就是示弱之象,天子?只会步步紧逼,薛太尉一旦交兵,他们就什?么?仰仗都?没了,若真让天子废了九品中正,门阀格局就全毁了。
    胡法境双手紧攥,身子?都?在发抖,道:“舅舅不会不清楚皇帝做的那些事意味着什?么?,若是策试改革成功,废九品,开科举,那些寒门庶族有了出头之日,我们就全完了,想想我们以前是怎么欺压他们的?”
    裴雍眼神一动。
    胡法境嘴唇微颤,语气流露出几分绝望,“何况,我没有儿子?,那贱婢就快生了,她若再生个儿子?,我就得?落得?个陈阿娇一般幽禁被废的下场!”
    她不要被幽禁一辈子?,她不要让让那贱人得意。
    裴雍眉峰微蹙,东西不是早给她了吗,那贱婢怎么到现在还活着?询问道:“那东西你拿走那么久,还没用吗?”
    胡法境稍稍冷静情绪,平静道:“齐王对我戒备心很重,我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公主生产之?夜,齐王没有回府,我才有了机会,只是才过了月余,暂时还没什么动静。”
    裴雍点头,“这是上一任秦州牧用过的招数,既能?杀人无形,又无人能?查到你的身上,放心。”
    胡法境沉沉“嗯”了一声,眼中冷光一闪。
    *
    离开裴府后,胡法境又以探视公主和孩子的名义入宫了一趟。
    即便她们私下早已暗流汹涌,还是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萧玉姒客气的向她问了问妙英的情况,胡法境只说一切安好,自妙英有孕以来,她一直都?是谨慎照顾,一定会平安生产。
    萧玉姒点点头,告诉她,“朝廷准备重用你的父亲,陛下追责薛太尉,已经免了薛策的官,暂时让你父亲代他担任领军将军之?职。”
    胡法境淡笑道:“家父一定尽忠报效天子?。”
    萧玉姒点点头,她当然不会怀疑胡轸的政治立场,只是这胡法境可不是善类。
    又闲聊了几句后,胡法境便告辞,前往显阳殿给皇后请安。
    显阳殿。
    魏云卿正在窗前侍弄着几枝刚折回的梅花,院中的沙门梅也?开了,跟窗台的梅花争艳着,在这荒凉的冬季开出了一片春色。
    胡法境福身请安。
    魏云卿转身看着她,淡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请她上座,吩咐宫人上茶,客气?招呼了她。
    “王妃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胡法境道:“听闻近来建安流言沸沸扬扬,妾担心皇后,故来探望,见皇后一切安好,妾便安心了。”
    魏云卿神色一滞,不解道:“流言?”
    那浮云蔽日的流言不是早就平息了吗?
    杨季华端茶过来,听见这话,心中一紧,将茶放下,不紧不慢道:“哪有什?么?流言,先前的已经都?平息了,现?在已经无人敢散播了。”
    “听说是有新的流言了,好像是秦州那边的问题,他们好像对皇后有些不满。”
    “什么?”魏云卿心里一咯噔,秦州世家,询问着,“他们说了什?么??”
    杨季华倒吸了一口气,连连给胡法境使眼色。
    胡法境却都?视若无睹,继续自顾自对魏云卿道:“好像说的是什?么?妖后惑君,祸乱朝纲,皇后不废,六军不发。”
    魏云卿脑中“轰”的一声——皇后不废,六军不发。
    周围陷入一片沉寂,一抹红色渐渐爬上她的眼梢,继而蔓延整个眼眶。
    他们还是要生生把她和萧昱推到对立面。
    她沉默着,眼中含泪,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皇后?”胡法境心中得?意,嘴上还是劝抚道:“皇后别放在心上,谣言之?所以是谣言,就因为它不是真的,时间久了,自会自生自灭。”
    魏云卿没有回应,她侧开脸,眨了眨眼睛,淡淡对胡法境道:“我今日有些累了,王妃先回去?吧。”
    胡法境嘴角微扬,微微颔首,告退。
    人一走,魏云卿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下来。
    杨季华给她擦着泪,愤愤道:“那胡氏就没安好心,殿下别听她胡言乱语。”
    魏云卿黯然?道:“她怎敢公然?欺君呢?她敢当着我的面如此说,外?边定然?都?是这么?传的,你们都?不告诉我,你们都瞒着我。”
    杨季华连忙解释道:“皇后身份尊贵,怎能?让这些污言秽语污了圣听?何况那些谣言本是为了攻击陛下的政策,陛下只是不想让皇后被他连累。”
    “我与他夫妻一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何况,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瞒的了我一时,瞒的了我一世吗?”
    杨季华默然,叹了口气?。
    夜里簌簌下起了雪,晚间,萧昱来到显阳殿,情绪微微愧疚低沉。
    流言之?事,终是没瞒住魏云卿,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如今再遭冲击,她纵是难过,也可以冷静面对了。
    殿中地龙烧的暖,二人在榻上静静相拥着。
    魏云卿把脸埋到他的怀里,萧昱觉得?胸口湿了一片,他抬起她的脸,在朦胧灯火下,看到她脸上两道银痕,闪闪发亮,她哭了。
    他轻轻吻掉那痕迹,告诉她,“别怕,我们会赢的。”
    她落寞道:“我如今似乎真的成了陛下的阻碍了,我不让位,似乎就无法平息众怒。”
    秦州世家坚持要废后才肯出兵退敌,如今的局面,似乎真的到了天下与她只能选一个的地步了。
    “你又没有干预过朝政,没有对我造成过任何阻碍。”萧昱面色凝重,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安抚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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