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一怔,轻然笑了笑:“你误会了,这墓碑风吹日晒,早已破旧,我是想立个新的。”
    “哦。”梨霜微微颔首,又问:“话说回来,你为何把你妻子的墓立在别人家里?”
    银川面上一滞,眼底闪过缕缕云烟,幽幽道:“因为对她而言,这里...是很重要的地方...”
    “重要的地方...”
    梨霜喃喃自语,下意识朝沧凌瞥了瞥,心道还真让他说中了。
    片刻后,银川蹲下身子,隔着土摸了摸埋在土里的棋子,眼眶一酸,心底好似打翻了百味瓶,酸楚、潮湿,又夹着一丝侥幸。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薄唇微扬,挥手将坟包消去,露出里面的匣子,随后弯腰抱了出来,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是稀世珍宝。
    站稳后,朝梨霜望去,见她立在那里,神色淡然,一副置之事外的模样。
    银川双手骤紧,吸了口气,压住眼底的酸涩,缓步往外行去,堪堪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女子的喊声。
    “等等!”
    他面上乍亮,连忙回身,见梨霜快步走过来,将手递到他面前,纤细白腻的玉指沾染了些许尘土,掌心里放着一颗白玉棋子。
    “这是你的吧?”
    方才她隐隐看到土里似有什么东西,便挖了出来。
    银川呼吸一紧,眸中似针在扎着,方才他之所以没有挖棋子,便是想让它留在这里,多陪陪梨霜,如今看来却是不行了...
    他颤抖地伸出手,触到她掌心的那刻,指尖传来柔软熟悉的温度,似春风化柳拂入心底,泛起沉沉的醉意。
    他指尖微曲,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棋子拿开。
    “多谢。”
    梨霜淡然一笑,转过身,走到石桌旁坐下,和沧凌说着什么,微风中,她鬓边发丝微动,脸上蕴着明媚的笑意,眉眼弯弯,梨涡清甜。
    瞳孔里的身影颤了颤,银川好似陷入了幽深的碧潭,整颗心随着那笑容越陷越深,溺得心跳都变得轻飘缓慢。
    沧凌瞥了瞥银川,眼底闪过一丝冷色,抬手拂了拂梨霜的鬓发。感受着耳畔的异样,梨霜身子一绷,下意识往后缩去,不料沧凌却抓住肩膀。
    “别动。”
    她愣了愣,颊上泛起微红,见沧凌将手收了回去,指尖衔着一截细小的枯枝。
    “哦。”梨霜舒了口气,不自然地笑了笑。
    望着这一幕,银川胸口似被利箭戳了进去,泛起绵密的痛意,连呼吸都是痛的。他死死攥着拳头,腕上青色的血管隐隐凸起,明明想要离开,可双腿跟灌了铅似的,分毫也挪不动。
    那边,梨霜似乎是有所察觉,转眸望过来,见他目光酸楚,似凄风冷雨般越漫越浓。
    她微微一怔,朝左右看了看,确定他是在瞧自己后,下意识扯了扯沧凌的袖子,低声道:“他作甚么那么盯着我,难道我欠了他许多银钱?”
    沧凌差点没笑出声来,指了指自己脑袋,用力憋笑:“估计他这里有病。”
    “奥。”梨霜点点头,再看向银川时,眼里露出同情之色。估摸着他是痛失所爱,才神志不清发了癔症。
    “那个...”她掩嘴咳了咳,走到近前,双手一负,端起青梧说教他时的架势:“兄台,逝者已矣,你也莫要太过伤神,该往前看才是。”
    银川眸中一揪,胸口似被巨石重重撞了,沉闷拥堵。
    “你...让我往前看...”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你纵然沉溺在过去,又有什么用呢?”
    银川薄唇一抿,眼底浮浮沉沉:“可她若有一天能活过来了呢?”
    梨霜凝了凝,心中暗自嘀咕:人死了哪就能那么容易复活,就连她那也是沧凌费了两千多年,才救活的。
    面上却笑了笑:“若是这样自然很好,只生死伦常总有规律,只怕她纵然活了,也忘记以前的事了。”
    就比如她。
    银川拳头骤紧,死死抠着匣子:“可我若不想她忘呢?”
    梨霜叹了叹,耐着性子道:“既然忘了,那便是上天注定,再怎么强求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银川眸中一揪,忽然朝她逼近:“你当真这么认为?”
    梨霜蹙了蹙眉,下意识拉开距离,神色冷了几分:“自然,若明知没有结果,还一头撞到底,那便是自取灭亡,是傻子!而且她若思慕你甚深,想来是不会忘记你的,若忘记了,那段记忆对她而言,想必也不太重要,既然如此,你何必还揪着不放,自讨苦吃?”
    迎着她淡漠的目光,银川心里似无数绵针齐齐扎了进去,密密麻麻,痛意越揪越深。
    当初他忘了她,梨霜就如此刻的他一般,揪着过往紧紧不放,最后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如今这番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就好似一阵寒风冷雨,将那段炙热、刻骨铭心的过往的吹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她...否定了她曾不顾一切,也要捧出的滚烫的真心...
    银川挑了挑唇,眼眶酸涩的像是被针扎了,滚热的泪在眼尾打转。他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去,捧着匣子一步一步往外走,双腿好似走在刀尖上,每走一步都痛的发颤。
    天色渐暮,如血的夕阳透过山头映在他身上,衬得他消瘦的身影越发苍凉萧索。
    凝着他远去的背影,梨霜恍了恍,眼底露出些许歉疚。
    她本意是想劝他放下过往,好好生活,怎么好似雪上加霜了?
    正思索着要不要再安慰他两句的时候,银川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匣子砰地掉到地上,他颤抖地伸出手,想捡起来,不料脸色一变,竟猛地吐了口血。
    梨霜一惊,下意识跑到跟前,见他跪在那里,脸色惨白,双眸呆滞凄凉,刺目的血红从他嘴角缓缓溢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你...还好吧?”她试探地问。
    银川抬眸望向她,猩红的眼眸泛起深深的眷恋与痛楚。
    “阿梨...”他唇角微扬,颤抖地伸出手,朝她指尖缓缓探去。
    梨霜怔了怔,低眉扫了眼他修长苍白染血的手,远山眉微蹙,下意识推开。
    银川眸底一揪,胸口似被刀猛地插进去,剧烈的疼痛在他胸口翻涌开来。
    “噗!”
    喉中陡甜,他又吐了口血,身子晃了晃,颓然倒在地上,双眸渐渐失去焦距,双眸一阖,昏死过去。
    望着地上死寂的如同一断枯木的男子,梨霜手抬了抬,又落了下去。
    以她的性子,若是以往遇上这种事,她必定善心发作,把他扶到屋里去。可不知怎的,她第一眼看到银川时,心里就有点抵触。
    旁边,沧凌瞥了瞥她的神色,唇角微微一扬,淡然道:“看他的样子,想来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这样吧,我把他送到镇上的医馆去,你且在家里等着。”
    梨霜点了点,浅然笑道:“好,那我提前把饭给你做好,你快去快回。”
    “哎呀,果然还是娘子对我最好!”沧凌唇角一勾,揉了揉她的脑袋。
    梨霜脸颊一胀,立即将他推开,啐道:“你胡说什么!我才不是你、你....”
    支支吾吾说不出后面的话,索性被背过身子,面上窘得泛红。
    沧凌狡黠一笑,凑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暴利:“臭丫头,那会儿在集市,那老婆婆可不就说你是我娘子吗?而且这次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救回来,难道你不以身相许,好好报答我吗?”
    梨霜脸上越发涨红,梗着脖子道:“那是婆婆老眼昏花,至于你救我的事,我自然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你让我为奴为婢伺候你都行,但是以身....相什么的,你想都别想!”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背过身子。
    望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沧凌眸光陡黯,却故作轻松摆摆手,笑得很是不羁:“嗐,我随口说说罢了,你还当真了,喜欢我的姑娘要多少有多少,我才不会在你这一棵树上上吊死呢!”
    说罢,将银川往掌中一吸,吊儿郎当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挥了挥手。
    “记得给我加个鸡腿儿!”
    “好!”
    梨霜一怔,忍俊不禁的笑了笑,朗声应下了。
    沧凌回来的时候,她已将一切准备停当,正坐在门口耍弄地上的狗尾草。望着她颊边恬淡的笑意,沧凌唇角微扬,眼底蕴满了温柔与满足。
    他走到近前,大咧咧一坐,把手中的包袱递给她。
    “喏。”
    “什么?”梨霜下意识接过去,打开一看,却是一件淡碧色裙衫,入手光华柔软,隐隐透着盈盈珠光,似是鲛绡织成。
    她眸光乍亮,倏地站起来:“好漂亮!是给我的吗?”
    沧凌衔了根狗尾草,吊儿郎当:“是啊,顺手买的,可别太感动!”
    梨霜噗嗤一笑,重重拍在他肩头:“晓得啦!”转身走进屋里,将新衣换上后,比了比,迎风走了出来,脚步轻快,如沐春风,橘红的夕阳映她身上,如同镀了层柔和的流彩。
    沧凌呼吸一滞,狗尾草从嘴角倏然掉落,瞬也不瞬地凝着女子。
    梨霜素来喜穿鹅黄的衣衫,此刻一袭碧青,倒衬得她越发俏丽。
    “咳!”被他盯得怪不好用,梨霜扭过身子,咳了咳。
    醒过神来,沧凌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尖,抱头往墙壁上一靠,又是一副浪荡样:“还不错,就是比起本座来,还差了那么一星。”
    梨霜莞尔一笑,揶揄道:“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好啦!吃饭了,有鸡腿哦!”在他肩上拍了拍,举步往厨房走去。
    沧凌一怔,下意识拂了拂肩膀,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这才起身,轻快地跟上去。
    是夜,繁星灿烂,月华如练。
    二人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的都是梨霜在芒砀山的事,以及她自小无父无母,是如何被青梧抚养长大的。
    她语声轻柔,娓娓道来,好似在说极为遥远的事,可眼底却漫起了阵阵氤氲。
    小院依旧,可那么陪伴她上万年的男子已经魂归混沌,再也找不到了...
    凝着她忧伤的面容,沧凌眸中泛起深深的怜惜,手紧了紧,正要伸出去时,梨霜却转过头,薄唇微抿:“沧凌,我想去看看昊京。”
    如今这世上对她最好的,只剩下沧凌和昊京了,可复活以来,她还不曾看望过他。
    闻言,沧凌面上一僵,露出迟疑之色。
    “怎么了?”
    沧凌连忙摇头:“没什么,你出事之后,昊京似是离开了天界,不知所踪,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打探他的消息。”
    梨霜凝了凝,站起来朝他行了一礼:“多谢。”
    沧凌赶紧起身,将她扶住,大咧咧笑道:“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人家老婆婆都说你是我娘子了,总能白叫一趟吧?”
    梨霜脸上陡胀,啐道:“怎么又说这一茬,不理你了!”跺了跺脚,扭身就进屋了。
    望着她羞恼的模样,沧凌莞尔一笑,连忙追上:“哎,我开玩笑的,随口说说都不行吗?”
    “不行!”
    “砰!”木门骤然阖上,差点撞到他脸上,沧凌摸了摸鼻尖,无奈地笑了笑,眼底却多了几分宠溺,尔后哼着小调,优哉游哉去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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