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厂督陆天硕亲自审理此案,将左清台抓入诏狱,未经三司审判,直接定了抄家之罪,三日后,午门问斩。京城的言官们,开始坐不住了,太祖皇帝有制,不得杀御史言官,御史们群情激奋,纷纷上奏折求情。
    可是东厂另辟蹊径,以结党、谋反给他定罪。
    谁上书求情,谁就是结党,这个案子牵连甚广,导致都察院三十三位御史被罢官,十三名御史连坐,一起享受了“抄家”全家桶套餐。起初是都察院,后来蔓延到了六部,半个月来,足有五十多名官员递交了辞呈,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按照以往,官员辞官,朝廷都要出面安抚一番,可是辞呈递交上去,第二日,便下达了朱批,同意辞官。不但如此,还又起草了一道圣旨,将那几十个出缺的官员,很快就补上了。
    不但如此,还命令辞官的官员,腊月十五之前,离开京城。
    一句话,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这个操作,把百官们给整不会了。
    虽然说皇帝不干人事儿,可以前好歹也按规矩来,现在连规矩都不讲了,这还怎么玩?
    于是,到了腊月十五那日,整个京城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数十名官员,拖家带口,成群结队离开京城。
    想要当官,就安心当官。
    想要搂钱,就把嘴巴闭上。
    京城中,流言纷纷。
    到了十八日,又有一个惊天的流言,在京城中流传。
    当今住在西苑里的那位天子陛下,根本不是皇帝,而是一个西贝货,真正的皇帝,被囚禁在了皇宫之中,二十年不见天日。这个流言,不知从哪里传出,可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而且,越传越邪乎,还有人说,这个假皇帝,他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会变幻人形的妖怪,二十年前,就把隆景皇帝给吃了,这二十年来,一直霸占着皇宫,为的就是修成妖道,所以才会宠信道人。
    不但在民间,这个流言,在官场之中也流传甚广。
    甚至有些百官,开始用这些年来的经历,来印证这个流言。
    东厂几乎倾巢出动,散步于酒肆、客栈、街头,凡是有人妄议此事,一律抓进大牢,接连几日,到了后来,京城中四座大牢人满为患,陆天硕干脆下了个命令,擅谈此事者,可当街斩杀。
    整个京城,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下。
    腊月二十四,又有个震惊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先前在圣典之日,曾经有过救驾之功被封为安乐公的范小刀,在鸡鸣山重创六大营,在三万人的追杀围剿之下,成功突围,就连号称大明武功最高的大将军许虎,也败在他手下,受了重伤,至今卧床不起。
    说起范小刀,京城百姓几乎无人不知。
    这位皇帝的私生子,两年前进入京城六扇门,早已闻名遐迩。先后破获了第一名妓孙梦舞案,又破了北周使团案,将不可一世的钱驸马按在地上摩擦,又在江南把整个太平公主的势力连根拔起,可谓是传奇人物。
    尤其是圣典之日,他和赵行先后三次救驾,救陛下于危难之间,敕封公爵,风头一时无二。
    可是,不知为何,圣典之后,却忽然成了朝廷的逃犯,如今联想当今皇帝是妖怪的传言,那也就解释得通了。
    京城派出了各路高手、几大势力,想要捉拿他归案,可是东厂、锦衣卫的人,先后都折在了他手中,如今六大营的许虎大将军,三万士兵都无法困住他,这让他的经历更有传奇色彩。
    这个范小刀,明明知道朝廷各大势力都要杀之而后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那目的只有一个,直指当今陛下!
    腊月二十五,朝廷又颁布一道圣旨,即日起,京城进入紧急状态。京城外城、内城实行军事戒严,外七门、内九门,每日各开两门,其余都进入半封锁状态,除了保证基本生活外,其余人都严禁随意出入。
    朝廷从邱怀仁的三大营,抽调了三千精锐,严查进城出城之人,城墙之上,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防死守。
    他们都在防着一个人。
    安乐公范小刀。
    ……
    腊月二十五,接玉皇。
    京城内,形势严峻,人人自危,可是京城外宛平县,却如无事一般。
    虽然是天子脚下,但是毕竟不在京城,远离了暴风雨中心,被波及的机会也就小了许多。宛平县,距京城三十余里,隶属于顺天府管辖,但很多京城人并不认为他们是京城人,而是宛平人。
    宛平县供应着京城的粮食蔬菜,也有不少人在京城的大户人家当工,对于京城中近来发生的事,也都有所耳闻。相比之下,东厂、锦衣卫的人,大多都部署在了京城,极少波及到这里,所以众人谈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傍晚时分,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麻布棉衣的年轻人,来到了宛平县。
    一阵香气传来。
    年轻人小腹中咕噜几下,他摸了摸肚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远处是一个烧饼摊,旁边立着一个破旧的幡,上面写着老刘烧饼。
    一个老汉站在火炉旁,双手翻转,不片刻,便将一团面揉成了烧饼,又撒上了几粒芝麻,贴进了烤炉之中。
    手法之娴熟,令人叹为观止。
    年轻人来到烧饼摊前,“老板,来十个烧饼!”
    老汉看了一眼,道,“现成的有八个,还有两个还得等一会儿。一共五十文!”
    年轻人身上没有铜钱,取出了一粒碎银,足有三钱左右,递了过去,老汉连摆手,“这我可找不开。”
    “那就多给我烤几个!”
    “嘚嘞!”
    老汉卖了一天,也不过卖了三百来文,没想到快要收摊了,还来了一笔大买卖,很是高兴,心说等做完这一批,准备去隔壁沽上两角酒,回家好好喝一顿,这一年下来,风里来雨里去,也该犒劳一下自己不是?
    就在这时,一队官兵,手持兵刃,从烧饼摊前跑了过去。
    年轻人奇道,“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
    老汉不以为然,“鬼知道怎么了,多半是京城那边又闹妖吧?”
    “闹妖?”
    啪!
    老汉将一个面团拍在了烤炉上,眼睛注视着炉火,不紧不慢道:“可不是,最近京城里乱得很,有消息传出来说,当今陛下是个妖怪,每日要送三个童男童女入宫,给皇帝吃!”
    范小刀长大了口,“真有此事?”
    老汉撇了撇嘴,“谁知道呢?天子家的事,谁敢乱说?是不是妖怪,咱不知道,但最近京城里杀的人,可做不得假!年轻人,你这是想去京城啊?”
    范小刀点了点头。
    老汉道:“我奉劝你一句,有句话说的好,君子不什么来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老汉道,“对,就是这句。现在京城不太平,远离是非之地,才是明智之举!”
    第532章 都是老熟人儿
    年轻人道:“我去京城,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老汉道:“有什么事,能比活着更重要呢?你不知道,最近京城杀了很多人,要不是封城,怕是好多人都想着逃离京城呢。”
    年轻人道:“人,总要活得明白。”
    老汉上下打量了一眼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但说话和心态,却老气横秋一般,叹了口气,“明白的前提是活着。为了一个明白,枉送了性命,不划算。我年轻那会儿,也是跟你一个德行,遇到热闹就喜欢往上凑,总想着出人头地,对那些平凡的生活不屑一顾,可是到了四十多岁一事无成,到头来还是回到老家买烧饼,以前最看不起的样子,却成了我来意养家糊口的营生,哎!”
    年轻人道:“养家糊口。”
    老汉道:“糊口容易,养家难啊!每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样都要钱,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他把最后一个烧饼取了出来,用油纸包起来,递给了年轻人,“十个烧饼,好啦!”
    年轻人道谢,压低了斗笠,消失在烧饼摊前。
    ……
    人有趋吉避害之心,远离是非之地,就连一个卖烧饼的老汉都明白的道理,可是范小刀却不得不去。自己的身世之谜,身上中的毒、母亲的死因,这些事都压在他头上,让他不得不去查个清楚。
    夜幕降临之前,范小刀来到了爨底下村。
    这里曾是四合堂的老宅,一年之前,他与赵行亲手把四合堂端了,本来以为再也不会回来,没想到最后,还是得借助崔问天的势力。
    范小刀现在是朝廷通缉犯,以他身份,根本无法光明正大的回京城,之前办的几个路引,也都在朝廷备案,所以想要回京城,需要一个全新的掩护身份。
    拿着崔问天的信笺,范小刀找到了一个叫崔旺的年轻人。
    崔旺是崔问天的侄子,当初在四合堂也干到了一任堂主,四合堂覆灭之后,堂口剩下的人,便都回到了村子里的祖宅,虽然没有以前在京城的风光,但凭借残余的势力以及崔问天在天梁城的关系,也能维系帮派的运转。
    崔旺道:“我前天刚收到我叔的信,你今天就到了,我叔说了,你的事,就是我们四合堂的事,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我们尽力配合。”
    范小刀道:“我想回京城。”
    崔旺有些为难,“最近京城不太平,朝廷对出入京城的人查得很严。就连我们自己的兄弟,想要进去,都费很大功夫。”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塞到崔旺手中,“这件事,还得崔兄多费心了。”
    崔旺一边推辞,一边把银票牢牢抓在手中,道:“你是我叔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给你办事,那是天经地义,怎么还能收你的银子?”
    范小刀道:“朋友是朋友,人情是人情。求人办事,岂能有空手的道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崔旺道:“还未请教兄弟大名?”
    范小刀道:“我姓赵,叫赵大富。”
    崔旺把一票揣进怀中,道:“既然赵兄开口,那就是当我是朋友,就算没有我叔的关系,这个忙我也得想办法帮!”
    范小刀抱拳称谢。
    当天晚上,范小刀在村子里住下。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崔旺找到了范小刀,“巧了,前不久,钱驸马府上从我们这里定了一批木炭,我们准备今日给他们送过去,赶车的老黄,昨晚上得了疟疾,你得委屈一下,受累当一回车夫了。”
    这年头,什么关系,什么人情,都不如钞能力管用。
    就算那个老黄没有得疟疾,崔旺也会想办法把他支走,把进城的机会让给范小刀,范小刀也清楚,却也没有点破。半个时辰后,一车木炭装好,崔旺与范小刀一起出发,赶着马车前往京城。
    崔旺把一张泛黄的路引,还有兵马司签发的一张路证递给了范小刀,道:“现在京城管得严,你是临时顶替,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自己姓黄,名大郎,现在进城,没有路引和路证,怕是连个客栈都住不下。其他的,一切由我来安排!”
    范小刀点头称谢。
    崔旺指了指范小刀的惊鸿剑,“赵兄,这个,你带在身上怕是不合适。”
    也对,一个赶车的车夫,又怎么会带一把宝剑在身上?
    可是,没有了惊鸿剑,入城之后行事,有诸多不便,这让范小刀有些为难。
    崔旺见状,于是接过惊鸿剑,将它藏在了车底的一堆木炭之下。“就算带了进去,拿着一把剑在京城中乱逛,只怕走不了几步,官兵就会上来拦路。咱们的路证,只能在京城中待一天,天黑关城门前,得要出门。”
    “这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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