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甚理解的道:“有时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所谓的仙门正派弟子,为了那些旁的不相干的人或事的喜乐顺遂,把自己的一辈子过得憋憋屈屈。
    等到轮到自己有难,却又担心扰乱旁人的命数,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你们这一辈子啊,活得可当真没劲。”
    安罗浮闻言,却当即皱眉反驳他道:“什么叫‘我们这些所谓的仙门正派弟子’?谢仙君,虽然您如今已经自请下界做一介散仙,并不在天界任仙职了,但也毕竟曾是天界的仙君。
    行侠仗义,济世救民,不仅是我仙门弟子的行为准则,更是天界仙君的职责所在,您怎么能说这样便是畏首畏尾、憋憋屈屈呢?”
    谢予辞瞬间仿佛被人割了舌头一般鸦雀无声。
    他一时放松忘形,险些忘记自己此时正在假装九重天上的仙君了,因此倒是难得被这傻小子一句话呛得卡住了壳。
    卓清潭见他居然也有被一个少年弟子怼到哑口无言的一天,不禁“扑哧”一声,轻轻摇着头掩唇轻笑。
    跟在后面的晚青和灵蓉刚好买好了点心跟上来了,正好看到这一幕。
    灵蓉十分八卦的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谢予辞却没有时间理会她,而是十分不满的看着卓清潭道:“卓清潭,你笑什么啊?啧,你这人真的是不公正的很!怎么就喜欢拉偏架呢?
    方才我教训你师弟的时候,你便立即开腔声援他。如今换成你师弟欺负于我,你却闷声偷笑暗自窃喜。这可不太地道了啊!”
    灵蓉“哈”了一声,脸上表情怪异的看了看安罗浮,又看了看谢予辞,不可置信道:
    “什么?我没听错吧?安小郎君还能欺负得了你?谢予辞,苦肉计可不是这样用的啊!你会不会啊?不会我可以教你!”
    谢予辞翻了个白眼,凉凉道:“这么多米糕,尚且堵不住你的嘴吗?”
    灵蓉一边继续向嘴里塞了一块刚刚买的点心,一边小声哼了一声:“哼,要你管?你就会欺负我。”
    卓清潭见此,不禁展颜一笑。
    她此时这一身做工用料具是极为讲究的衣衫,亦是谢予辞先前命晚青刻意为她准备的诸多衣物配饰中的一套。
    卓清潭此人,不论身负何等难熬的病痛,行走间腰背始终挺得笔直,宛如一支傲骨不灭的龄竺。
    她那袭颜色素雅,但用料做工具是不俗的衣衫,此时在行走间翩然若飞,裙摆处低调又不适典雅的浅金色暗纹流光溢彩,恍若九天飞仙。
    她偏头轻笑:“‘谢仙君’,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谁有理在下自然便帮着谁,何时拉过偏架?”
    谢予辞“嗤”了一声,道:“你们人多势众,谢某才懒得跟你们争辩,拉没拉偏架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再者说,你们那明明是歪理邪说......日子是过给自己的,自己开怀畅意才是最为紧要。‘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这话你们难道没听说过?”
    卓清潭闻言含笑偏过头去,静静看着他。
    谢予辞微微一顿,无意识的轻轻蜷了蜷指尖。
    她的目光哪怕透着一层朦胧的轻纱,亦能让人有种温润如玉、心旷神怡之感。
    她这般静静回首看着旁人时,令人陡生岁月静好之感叹。
    他听到她如斯说道——
    “谢予辞,这世上情非得已的‘傻事’确实很多。
    但尽管如此,有些事也还是要有人去做,有些事也还是有人不得不做的。只有这样,才能换取更多人的逍遥自在。”
    “有些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如何取舍。”
    第138章 少年恃险履平地,纵剑千里震千秋
    “春盛源”果然名不虚传。
    不仅每道菜品具是色香味俱全,摆盘更是意境非凡、风雅不俗。
    加上室内装饰极其讲究,精致淡雅,在此用饭别有一番风味。
    这顿饭吃下来,唯一让谢予辞十分诟病的,当属安罗浮的泡茶技艺了。
    本来这顿饭吃的舒坦,谢予辞是很想给安罗浮这点薄面的。
    但是一杯茶下肚,他脸色顿时大变,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他格外认真诚恳的对安罗浮说道:“安小仙长,这人嘛......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可以理解。所以有些事情,倒也不必如此勉强。
    谢某看你于修行一事上,倒也还算有些天赋在身。至于其他偏门左道,小朋友精力有限,不学也罢。”
    安罗浮蹙眉问:“谢仙君,你此乃何意?”
    谢予辞轻叹道:“谢某没什么意思,唯心疼这几两好茶尔。”
    安罗浮闻言眉头皱的死紧。
    他忽而沉默的举起茶盏,一口喝尽面前的茶水,旋即转头疑惑道:
    “谢仙君,你的味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觉得这茶......还好啊?”
    ......这不是挺解渴的吗?
    谢予辞沉默的看了他一眼,轻喟道:“安小仙长,你该不会以为我在骗你吧?”
    安罗浮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谢予辞见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十分真挚的看着他,缓缓道:“你看着我的眼睛,这里面可有半点虚假?”
    安罗浮微微一顿。
    他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半响,然后神色郑重的转头看向卓清潭。
    “师姐?谢仙君......不太实在,我不信他。你来说。”
    谢予辞闻言当即一拍桌子,“啧”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好啊,不信我是吧?卓清潭,来来来,你来说!你别躲在一旁不作声。”
    卓清潭用茶杯挡住自己的半边脸,也掩住了唇边的一抹笑意。
    下一刻,她放下杯子,脸上一派正经,再没有丝毫笑意,然后看向安罗浮。
    她的眸色如暖暖轻烟,又像是蓝天白云下山涧中的两捧清澈的清泉。
    卓清潭淡笑道:“‘春日拂晓’不愧是宿州府第一茗茶,确实茶香醇厚,回味悠远,令人饮之忘尘。”
    安罗浮当即展颜一笑:“师姐,你喜欢便好。”
    谢予辞瞠目结舌的看向她,他不耐烦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曼声打断他们道:
    “喂,卓清潭,你可别和稀泥啊!谁让你点评‘春日拂晓’了?现在等你点评的是安罗浮小朋友的茶艺水准。”
    安罗浮闻言眉头微皱,当即目光灼灼的再次转头看向卓清潭。
    卓清潭眼神左右微微一动,视线难得的游移了一瞬,然后轻轻用手背抵在唇角咳了咳。
    她偏头看向安罗浮,问道:“咱们是不是还有菜色未上?罗浮,你去催催。”
    这推诿之意实在太过明显了,就连安罗浮都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谢予辞更是当即“啧”了一声,十分不满的再次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面前的桌子。
    “——‘卓仙长’,请勿转移话题。”
    卓清潭轻轻一叹。
    她一贯不喜对人口出恶言,更不愿意评判他人的好坏是非。
    只不过,若是情非得已、一定要她说时,她亦是从不会虚以妄言便是了。
    于是,卓清潭沉默一瞬,还是坦白着喟叹道:“师弟的茶艺,尚有进步空间。”
    安罗浮闻言,震惊又泄气的“啊”了一声。
    他知道,他师姐是个极其温厚真诚之人,极少会令旁人感觉尴尬难堪,更是轻易不会对旁人说重话的。
    此时,她既然已经说是“尚有进步空间”,那么他的茶艺水平恐怕真的是差得还很远。
    于是,他微微蹙眉,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我泡的茶真的有这么难喝啊?
    泡茶不就是在茶壶里放入茶叶,再倒入沸水便可吗?
    难道大家不是这般泡茶的吗?我还一直以为,自己的茶艺其实尚可。”
    ......大家还真不是都是这般泡茶的。
    谢予辞于此道,称得上是大家。
    不论是在仙界,亦还是在凡间,他的烹茶技艺具算得上顶尖。
    想当年他初初涉猎凡间烟火,烹茶煮饭的水准便已领太阴幽荧惊艳。
    哪怕后来被打回原形忘却前尘,亦是在濯祗仙宫众多细心周到、聪慧体贴的仙娥中出类拔萃,将往圣帝君的起居饮食照顾的妥帖。
    谢予辞挑了挑眉,十分好笑的看着他,学着安罗浮的样子也跟着重重的叹了口气。
    “要不怎么说,你爹说的没错呢,你师姐惯会溺爱你们。你能将上好的‘春日拂晓’泡成这般模样,想来之前在端虚宫中,也是没少糟蹋好东西吧?也就卓清潭还能喝得下去了。”
    卓清潭此时早已摘下帷帽。
    她的容颜未施分毫粉黛,干净清透的像一块无暇的美玉。
    此时,她无奈的看了谢予辞一眼,偏过头靠近他耳畔,用极轻的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对他说道:
    “你啊,明明很是喜欢罗浮,又何必总是挤兑他逗弄他?他不问世事,性情单纯,听不懂玩笑话,说不定还真当你不喜欢他呢。”
    卓清潭说话间吐气如兰,微弱的气息不经意间扫过谢予辞的耳畔。
    谢予辞那只被她靠近的右耳,猛然红了一片。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异样的表情,还神态自若的轻挑眉梢,用同样低的声音,淡淡答道:
    “喜欢谁?安罗浮?谁说我喜欢他的?谢某素来讨厌古板正经之人,尤其是他这般小小年纪,便没有半分少年人心气,我便更加看不惯了,更不耐烦挤兑戏弄他。”
    卓清潭含笑轻声问:“那在‘谢仙君’的眼中,少年人的心气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谢予辞“啧”了一声,想也不想道:
    “那自然是要意气风发、年少轻狂些才好。有道是‘垂柳飞花满路香,酒旗风暖少年狂’,人不轻狂妄少年吗。”
    卓清潭闻言却淡笑着摇了摇头。
    “谢予辞,每个人的性情生来便各不相近,不可一概而论。更何况,哪怕是同一个人,若遭遇不同成长境遇,最后性情亦会截然不同。”
    她双眸美得独具神韵——犹如一汪清澈见底的寒潭,冷清至极;又犹如一道清流不息的涓流暖溪,勃勃生机。
    便是遭遇再艰难、再难堪的境遇,她的那一双眼却始终不曾失去过这份灼灼夺目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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