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墨镜男接二连三地挑衅,再加上亲朋好友们越来越怪异的目光,朱道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差点没忍住就动上了手:“乱喷什么粪,给我闭嘴!”
    相比朱道气得脑子发昏,全无理智只是本能地反驳,雁游一直十分镇定:“你口口声声说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却拿不出证据,反而一直在故意激怒我们。是不是想激得我们头脑发热同你对吵对打?届时闹成一团,婚礼毁了,我和新娘子的清白名声也没了,到时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不管你是谁,有证据就拿证据,没有证据,我马上报警。”
    听到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不只朱道慢慢恢复了冷静,之前被墨镜男煽动的人也在心里暗道一声惭愧:朱道是他们的亲友,他们却因为外人几句毫无根据的话就生出疑心,实在是太对不起朱道了。
    见众人怀疑的视线转而投向自己,墨镜男心里暗道不妙,又把雁游腹诽了几句:一般人被污蔑被陷害,第一反应不该是脸红脖子粗地骂架动手么?他早就做好准备,只等朱道雁游一动手,就砸几件东西再趁乱溜之大吉。
    等他一消失,这流言就更洗不脱了。这年头虽无男女大防,但生活作风有问题却是要受人唾弃的。哪怕朱道把雁游的来历一五一十告诉了众人,大家也只会觉得他是在遮掩撒谎。人性就是这样,有时宁可听信谣言,也不肯相信亲眼所见的真相。表面上应一声,转头就加油添醋传得更加离谱。一想到朱道与雁游名声尽毁的那一幕,他简直做梦都能笑出来。
    可这雁游也太奇怪了,连比他大几岁的朱道都被激出了真火,他却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生生让本以为十拿九稳的计划出现波折。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小小年纪,养气功夫居然如此了得!
    墨镜男到底身经百战,肚内暗暗咒骂几句,脸上却一点没露怯,反而很入戏地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还需要证据?你和朱道认识了才多久?如果不是你和那女人联手做戏,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上赶着为你出钱出力?这难道还不算证据?”
    他似乎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原本已经转了心思的众人不由又糊涂起来。
    见此人这般胡搅蛮缠,一副铁了心要让他们身败名裂的模样,雁游不禁也动了真火。他已猜到这人多半就是在潘家园故意推搡自己那人,但却记不清他和朱道是何时与此人结的怨。又或者,这人只是针对自己,朱道只是无辜牵连?但那就更奇怪了,因为他毫无印象,最近曾招惹到谁。
    不过,现在也不是猜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揭穿此人身份。雁游记得那天在人堆里看到的背影与面前这人并不相同,或许是经过伪装。如果能当众揭穿他的画皮,他所说的话可信度自然也打了折扣,谣言不攻自破!
    慕容灰说过,此人亦是千门中人。雁游虽不知道千门里乔装改扮的手段,但他是修复大师,知道要改变事物的原本面貌,无法用涂抹掩盖的手段罢了。这人的墨镜与大胡子刚好遮去了所有面部特征,一定是伪饰关键所在!
    这些念头说起来似乎很长,但对脑筋灵活的雁游来讲,不过是几秒钟之间的事罢了。一念及此,他立即扬手,欲待扯下此人伪装。
    墨镜男不知雁游已看穿了他的来历,还以为胡搅蛮缠终于凑了效,雁游忍不住要动手了,遂得意一笑,往后躲了两步:“嘿嘿,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你有本事干出这种龌龊事,就把脸皮厚道到底,好好顶着别打人啊。”
    逞完口舌之利,他刚想按原计划砸东西制造混乱再跑掉,冷不妨,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按住。四根手指只轻轻一触,立即有种重逾千钧的感觉,从肩头一直贯穿到整个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变故陡生,墨镜男又惊又怕。他也算是老江湖,风高浪急里闯荡过来的。当下只觉心头一凛,竟忍不住手足发软:居然是个练家子!早知道宾客里有练家子,他死也不会过来!
    但现实却让他更加绝望。因为,这个练家子看似竟与雁游是老相识:“小雁的确不会打你,因为他不用脏了手。”
    因为刚才准备跑路,墨镜男一只脚踩在了门槛外,此时进退不得,显得十分滑稽。却更衬托得出手之人身长玉立,一袭白色斜襟长袍在当风处飘然翻飞,衬着高束的马尾与俊美无俦的面孔,皎如玉树临风。不只当场有几个小姑娘看红了脸,连男人们也一时看凝了眼。
    但雁游看到这人,却没有惊艳,唯有惊讶:“慕容灰?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之前造谣污蔑败坏我一位朋友的名声,事后又大加勒索。我已经找了他很久,今天终于在这儿撞上了。”
    说着,慕容灰一双桃花眼在场中一扫,视线落到正哭得梨花带雨的新娘子身上,遗憾地耸了耸肩:“看来他又故伎重施了,真抱歉,如果我早来一点就好了。”
    他什么都没有解释,但仅仅只是这两句话,就推翻了墨镜男之前煞费苦心的造作。
    终于为妻子与朋友找回了清白,朱道又惊又喜,刚想道谢,新娘子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显然是喜极而泣。朱道只得先去安慰老婆,暂且对这俊美青年道谢的事放到一边。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义愤填膺地说要报警。慕容灰连忙说道:“今天是这位先生的大喜之日,不该掺合到这些晦气事里,我会送他去警署。做为闹事的赔偿,我让他给诸位磕头道歉吧。”
    这时离解放才过去五十来年,许多旧时规矩早已被人遗忘。不过,磕头认罪之举虽然也变得十分罕见,但人们听了却并不反对。毕竟,这墨镜男刚才可是差点儿搅黄了一桩好姻缘,莫说磕头,就算是揍一顿也不为过。也是因慕容灰提了一句大喜的日子不能犯晦气,朱道那几个当兵的哥们儿才忍住了挥拳的冲动。
    墨镜男还来不及出声,便觉膝窝处一痛,立即身不由己地摔了下去,脑门结结实实砸在新铺的瓷砖上,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我会一起报告给警署,相信执法部门会给他应有的判决。”
    硬生生押着墨镜男磕完三个头,慕容灰扔下这句话,反剪扭起他的双手,把人带出了院外。
    因为慕容灰出现得太过突然,行事强硬之余又很公正,人们竟一毫无异议地眼睁睁让他走了。
    他离开后,几名小姑娘兴奋地议论这个神秘美男子,十分遗憾不知道他的来历。片刻后忽然想起,那个小白脸——啊不,雁游似乎认识他,连忙去找雁游打听。但却发现,不知何时,雁游也消失了踪迹。
    女孩们并不知道,她们心心念念要找的两个人,此时就在一墙之隔的隔壁荒废小院。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鞭炮硝石味,刺得人啜子眼儿疼。但慕容灰与雁游之间的气氛,却隐似比这硝石还要紧张些。
    “你到底是什么人?”雁游皱眉着着面前的俊美青年,沉声质问道。
    慕容灰刚踏进院子的那一刻,他本以为是千门内部清理门户。但很快却又发现不对,因为慕容灰一直在提公门。
    需知千门以行骗为生,最忌讳公门插手,清理门户更不会假外人之手。如果慕容灰真是千门中人,绝对不会多次提到公门。
    那么,慕容灰带走这骗子的动机就十分可疑了。如今太平盛世,江湖上快意恩仇那套基本销声匿迹。他不相信,慕容灰真是为朋友出头才横插一手。
    认真说来,慕容灰还曾对他施过援手。如果换成其他人,雁游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朱道是他的好友,若不弄个明白,万一放任了墨镜男这个祸害日后再来找麻烦,却是防不胜防。
    所以慕容灰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了出来。当看见对方竟快速撬开了隔壁荒院的门,将墨镜男押进去后,他心里的疑问顿时更深。
    这慕容灰打扮古怪,行事一身的江湖气,却又和大学教授有来往。若非千门中人,又会是什么来头?
    一时间,雁游居然有点后悔:昨天看见那只燕耳尊后一时分神,竟忘了问问陈博彝,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听到雁游的质问,慕容灰却没有马上回答,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若信我,就先等一等,过后你自会明白。”
    信他……?雁游不禁有些犹豫。
    但慕容灰已经松开了对墨镜男的钳制,狠狠将他摔在地上:“谢老二,四十年前你偷走的东西,今天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说着,也不等墨镜男有所反应,慕容灰便出手如电地扯去了他头脸上的伪装。拿去墨镜时还没什么,等扯掉头发撕下胡子时,原本装死的骗子撑不住唉哟叫唤起来:“杀人不过头点地,您轻点儿啊!”
    “想套我的话?放心,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不会杀你。”慕容灰掂了掂手里还沾着几根被硬扯下来的真头发的假发套,语调颇为轻松,但内容却是让人头皮发麻:“但你最好老老实实照我的吩咐办事,否则,我就把这顶假毛塞到你肚子里去。吞不进去没关系,不是还可以剖腹吗?霓虹人最喜欢这调调,你也可以试试。”
    扯去伪装后,此人露出真面目,那个锃光瓦亮的秃瓢果然与雁游之前看到的背影一般无二。而且他那张皱纹交错的脸居然很熟,雁游略一思索,立即想起这是朱道他们登门拜访那天,在楼下和梁子争吵的人。
    但,他们到底什么时候与此人结了怨?
    雁游正思索之际,这小老头已经吓得开始发抖:“您、您别开玩笑……我可没得罪过您。”
    “你没得罪我,但得罪了我的家人。把书交出来吧,要是等得太久,让我失去了耐心,后果你承受不起。”
    说着,慕容灰手里握住什么东西,轻轻在谢老二肚皮上一划。
    隔着衣服感受那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谢老二顿时吓得手脚并用,往后爬了几寸,哭丧着脸说道:“可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
    “还敢跟我装傻?”慕容灰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笑容里却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看得谢老二又是一哆嗦。
    “四十——嗯,四十二年前,解放初期,你在津天码头上,想讨好出国的阔人们混上船离开华夏。眼看就要成功,却被水手发现,拖下船打个半死。有位中年人救了重伤的你,但你却恩将仇报偷了他的包裹。里面除了银元衣物,还有一本书。别告诉我你把书扔了,若没有那书,你这一身骗术和伪装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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