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玄青也笑,虽然刚毅的面庞上仍旧有着不知是醉意还是赧意的红色,却始终坦然承受着墨恒的目光。然后,他端起酒杯喝了口灵酒。
    二人一时默契无话。
    现在早已是深秋了。
    此时,在那极远的西方,昏黄的沙漠广阔如苍凉之海,忽而狂风刮过,带起一大片飞沙如雾。
    驼铃悠悠地随着骆驼的步伐摇晃轻响,清脆的铃声在风中传出极远。循声望去,一只骆驼商队正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一点点跨越着不知多少沙丘,向太衡山的方向而来。
    飞沙弥漫在他们之间,他们却没有理会,只自用围巾捂着口鼻跋涉,显然是习以为常。
    商队中间,几个精悍男人围护着一只庞大骆驼,骆驼背上的双峰之间是华丽宽大的鞍座,鞍座上是一位漠然俊挺的青年。周围的护卫们对这青年恭敬畏惧,不敢注目,不敢议论,都沉默不语。
    “还有多久能出沙漠?”
    青年问着,他双肩宽厚,体魄健朗,单薄的衣衫却硬生生隔绝着飞沙,显然法力修为极其深厚。他盘膝而坐,不动如山,遥望太衡山的方向,眼眸中有深沉的复杂意味。
    若墨恒在这里,必能认出此人正是两年多不曾见过的梁弓宜。
    “仙师大人,还有四天的路程就能到小绿洲。在小绿洲休整两天,再赶路就更快了。”
    几个护卫样的男人中,领头的连忙大声回话。
    梁弓宜微微点头,看也没看他一眼,仍是极目远望太衡山的方向。
    他炼化五色神网之后,因三生神石触动而看到的“前世”其实并不算连贯,很多重要的事情也只是似是而非的断断续续,更别提细致了。不过,一些事关他自己的重要事情,他即使不太清楚明白,也还是能够推测出大体时间来。
    若是他记得不错,“前世”时,早在一年前,他就结识了墨恒的两位庶出兄弟,然后在墨府中“初见”十六岁的墨恒。现在晚了一年,不过也没什么问题,甚至比“前世”更好。
    在他那断断续续的“前世”里,他是在见到十六岁的墨恒,并且与墨恒两厢欢好之后才获得一部并不怎样的功法,直到后来,墨恒为一个叫“一心汉”的人做了许多事情,才为他换来极其适合他的上等法门《伐折罗经》。
    而现在,他那残破不全的“前世”记忆力,竟完完本本的烙印着墨恒当初明明受着伤,却还专注认真地只顾将《伐折罗经》传授给他的场景——
    那时,墨恒草草地压住伤势,面色苍白,气息有些虚弱,神情却是欣喜甚至迫不及待地将《伐折罗经》传授给他,挚爱地看着他说道:“我修炼的功法不是不想传授给你,只是我这功法似是血脉法门,你学了也不能炼成,反而对你有害。现在终于将这门功法得到手中,虽然那一心汉算计我为他再杀大敌,但好在他并未食言,以后你就可以一直修炼这门直问大道的妙法了……”
    那时,他梁弓宜怔怔愣愣地望着墨恒,胸中又是暖又是愧,不仅将功法内容记得清清楚楚,更是将墨恒当时的一言一举,一说一笑都烙印在灵魂的最深处。
    就是这对墨恒的烙印,承载着当时墨恒传授他的功法,让他今生得以受益。
    于是,现在,当他最终整理思绪,从“前世”的画面中冷静下来,摆脱了画面里那种种无奈、悲凉、算计、狠辣、冷漠等复杂情愫之后——最深最无法摆脱的就是那场画面中最纯粹的深情;而最大最现实的收获却是这门《伐折罗经》。
    在“前世”,他进入仁圣尊王洞天之后,分明是有大机缘,却只能因为修为实在低微而惋惜错过。如今有了《伐折罗经》,更有前世参悟《伐折罗经》时断断续续的感悟,竟只修炼十数日便大有成果。
    凭借《伐折罗经》和五色神网,他两年多前在仁圣尊王洞天中可谓收获不俗。
    他知道仁圣尊王洞天将要破灭,所以计算着时间,赶在破灭之前,就收拾好所有收获,早早地寻到“前世”那座山神庙,利用五色神网炼化山神庙中掩藏着的无主圣印,将方圆十里的所有一切都拉入幽冥地域深处。
    他之后就躲在幽冥地域深处,在自己的领域中回想着“前世”那残破的修道感悟,闭关修炼了两年多,步步为营,扎实求进,将他的祭坛领域管理得妥妥帖帖,同时也成功晋升炼气大圆满。
    他这才出关,利用圣印和祭坛,传送回来。
    他当初将圣印的印记设在仁圣尊王洞天之西的安全地方,距离墨府所在的太衡山太过遥远,如今要想赶往墨府,只有先穿过荒凉的沙漠。对他而言,这样才算稳妥,不易被人发觉。
    “不管我那前世为何与今生如此相像,但总归是我的机缘和依仗。难怪还没进入仁圣尊王洞天之前,墨恒初次见我就纠缠我不断,还说对我‘似曾相识’,现在看来却是被我影响,引动前世执念……不知他若是当真知晓我前世的所作所为,现在会是对我爱之心死,还是恨入骨髓?”
    梁弓宜胸中情愫突然鼓荡起来,像是沸水一般翻滚。
    他思绪电转着,想及被三生神石激发的“前世”画面里与他相爱的墨恒,不禁失神怔怔。
    但是说到底,无论是前世的他,还是今生的他,他的本心都始终是自己的修为和长生。
    他抛开情感,扪心自问,在看过“前世”那并不连贯细致的画面之后,他对那些坚持要杀墨恒的那些“大人物”们愤怒怨恨;对纠缠自己妄图跟墨恒“抢夺”自己的墨问秋厌恶至极;对自己参与其中以求自保,并自作主张地为墨恒塑造灵躯的事情,却并无真正的“后悔不该”的意念。
    有的,只是无奈的愧疚、追忆的悲凉、失去的痛苦、情感的空虚。
    他现在有时忍不住想着,若是以后再有必须如此决绝的时候,他在做出决绝之意后,必须确保墨恒不会身死魂消。而在那之后,无论失去本体的墨恒如何气他罚他恨他,他都坦然承受,并且爱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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