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地采取了躲藏动作,小娟的意识才慢一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那种莫名恐怖的危机感还在影响着她的认知,这种感觉和当初被窦女看了一眼时的压迫感十分相似,让小娟头皮发麻,体内早就凉透了的血液冰冷得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静静地趴了十几秒钟,那种绝大的恐怖感稍稍褪去,小娟才敢轻轻扒拉开草叶,从草丛中警惕地打量四周。
    她眼睛里能看到的还是连绵的群山和广袤的森林,看不到什么具体的、能吓到她的事物。
    但那种从血脉、从灵魂深处被压制的、仿佛铭刻在基因中的恐怖感觉还在,她似乎能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什么比窦女更可怕的、更危险的强大存在,就在这一带的某处。
    这种无法以常识和过去的认知来解释的诡异状况,让小娟愈发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蛰伏原地,一动不动。
    小娟身后,约六、七公里外,刘队及数名刑警在上空无人机的指引下,找到了小娟用来藏人的山坳。
    近距离看到被随意地丢在地上、浑身是血、爬都爬不起来的四名男性,绕是见过不少凶案现场的刘队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这群人都穿着便衣,没人穿警服,不过四名男性中唯一清醒的仇高宏还是从刘队腰带上的配枪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个跨境作案多年、血债累累的凶徒瞬时痛哭出声,张开漏风的嘴巴喊叫:“警察同志,救命啊,我要自首,我要自首!”
    仇高宏跟刘小龙搭档骗卖了不少国人出境,但在境内他还真没留下过犯罪记录,刘队和贵安刑侦队的便衣刑警们不晓得此人来历,在看清仇高宏的惨状后,一个个面露不忍,连忙把他抬到了担架上。
    牙齿被硬生生拔掉了好几颗,两只手都被用钝器捶打过、双手十指粉碎性骨折,两只脚的脚筋被挑断……虽然比起那些被他骗去境外沦为现代奴隶的国人其实不算惨,但在国内不知情的人看来,确实是挺可怜的了。
    这边刘队忙活着把刚发现的四名身份不明者转移出山坳,另一边,还在盘山公路下发操控无人机、努力搜寻人质的季思情等人,正震惊地看着另一架无人机穿回来的画面。
    这架无人机沿着旧公路两侧的山区反复搜寻,搜到距离猫猫寨不远的无名山谷上空后,拍下了一张让人毛骨悚然的照片。
    照片中,一个长发拖地、遮盖住大部分身体的人形生物,趴在穿谷而过的小溪中,埋头俯首,不知道在干什么。
    最惊悚的是……这人形生物周围的溪水尽数被鲜血染红,鲜红的血水中,还能看到一只半露在水面上的人类手掌。
    “——又有怪物跑出来了!”
    季思情、秦浩浩许原良三人连忙把操控无人机保持监控的任务交给留守现场的刑警,着急忙活地跑上车,往猫猫寨方向开。
    山谷中,溪水旁。
    无人机上装载的低敏度高能感应设备没法拍下来的窦女、龙潭公,站在长发女尸左近,二者的神色都异常凝重。
    龙潭公抬手捏了下脖子,艰难地道:“窦判,伏尸?”
    怀抱襁褓的窦女,沉重地点了下头。
    龙潭公面色十分复杂,几次开合嘴皮,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窦女神情数变,叹了口气。
    “也罢,当初不舍得毁去遗蜕,是妾身之过错。如今事变,亦是天数。”
    龙潭公微微松了口气,费劲地挤出几个字:“窦判,看开,便可。”
    尸变成伏的女尸恍若未闻,只继续凶残地啃噬残尸。
    身具幽魂鬼火、百鬼辟易的龙潭公似乎也颇为忌惮这具尸变为伏尸的窦女遗蜕,并不敢靠得太近,又捏了下嗓子,发声道:“伏尸,不朽,奈何?”
    比之不化骨更为凶戾、可历经千年而不朽的伏尸,为大凶之物。
    若在末法大劫前,漫天神佛倒也不由它逞凶,可如今大劫刚过,天地间灵气尚微,身为罚恶司判官的窦女都衰弱得只能提前化解怨气避免僵尸现世行祸人间,这一具早早被亵渎污染、尸变成伏的伏尸,又该当如何应对?
    “尽力而为罢。”窦女叹了口气,抬手轻抚了下怀中襁褓,“龙潭公,且退一步。”
    龙潭公刚苏醒时连食人貘那种小妖都无力应对,如今数月过去,虽恢复了不少元气,可也应付不了这种场面,闻言便毫不犹豫钻进土中。
    龙潭公退下,窦女又轻抚了下怀中襁褓,扬手将襁褓抛出。
    季思情曾经好奇过她怀里的襁褓到底是不是婴儿,但一直没机会确认;此刻,窦女亲自出手收拾她当初与神魂分割开来的肉o身,倒是解开了谜题——襁褓之中确实不是婴孩,而是身为鬼判的窦女自无数冤魂怨鬼中收集而来的怨气。
    具现化为襁褓形态的万鬼怨气飞到伏尸头顶,淅淅沥沥落下虚幻的、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的水滴,淋向大嚼人肉的伏尸。
    随着怨气水滴持续冲刷,伏尸体表那层乌黑油亮的皮色渐渐变淡。
    窦女正要松口气,面色又变。
    伏尸体表那乌黑皮色,只淡化了少许便不再变化!
    而那本来专心致志啃噬人肉的伏尸,却像是被万鬼怨气冲刷所惊扰,竟停止进食,一双凶戾红目直直地往窦女看过来。
    “不好!”
    窦女面色骤变,连忙召回襁褓挡在身前。
    下一瞬间,原本趴在溪水中的伏尸已扑到窦女身前半米处,狠狠撞上了万鬼怨气所化的襁褓。
    安静无声、却又能直震神魂的强大冲击力,如水波般荡漾开来,蔓延向四面八方。
    无名山谷东南侧,趴伏在山梁上草丛中的小娟只觉大脑嗡地一声,眼前发黑、神智模糊,嘴角渗出黑红色的死者之血。
    刚从旧公路方向下来、从北侧踏进山谷的季思情、秦浩浩两人齐齐浑身一颤,一个单膝跪地,一个直挺挺朝后仰倒。
    “……呃?”
    脑中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的季思情用手和膝盖撑着地,缓了好几秒才找回视线焦距,抬手一摸鼻子,发现鼻血都流到下巴上来了,嘴里里面也是满嘴的腥甜味。
    秦浩浩情况比她更糟,直接四肢摊平、口鼻流血地晕了过去。
    第91章 人为祸事
    十二月十日,下午一点四十分。
    猫猫寨山下旧公路上开来了二十几辆车,前面几辆是七部的出勤车,后面有救护车、特警队的防爆车、以及贵安民兵武装部的步兵战车。
    安姐把在贵安开例会的外勤全带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贵安人民武装部的领导和贵安市北山区的行政区长。
    把昏迷不醒的秦浩浩和许科长送上救护车,又现场安排特警和民兵把猫猫寨里的几十名留守老人转移走,领导们才有空来找坚守现场的季思情询问情况。
    z省东水市发生过两起震惊全国的重大屠杀案后,正国政府下调了特管局的保密等级,体制内正科级及以上领导干部对特管局的存在、以及国内对异常事件的处理报告都有知情权,季思情不用考虑措辞,立即把他们几名外勤协同刑侦队追查绑架犯、意外发现猫猫寨下方山谷出现疑似人形怪物的情况给介绍了一遍。
    还没进入山谷接触到那个疑似人形怪物,两名全副武装的特招外勤就被某种离奇的冲击力放倒、导致其中一人昏迷不醒,甚至连留守在外面公路上的许原良许科长都遭到波及,这个情况让在场领导们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季思情在遭遇诡异冲击波震出内伤后,肯定不会蠢到还要强行进入山谷,而是先把受伤明显比她严重的秦浩浩送回车上。
    一出来发现人在车上的许科长口吐白沫、也失去了意识,她立即反应过来这次事件的严重性,打电话提醒刘队他们赶紧把人转移走,又联系了安姐请求指示。
    安姐一听事发地点还有村庄,首个想到的就是要立即转移当地人,来前就先联系上了区里的干部和武装部,出动民兵协助转移和控制现场;可现在看来,她的考虑似乎还不够周全。
    民兵武装部能应付大部分发生在正国境内的暴o冲o突事件,但这次的事件显然比之z省发生过的黑僵索命事件更诡异凶险,安姐与武装部领导、北山区区长商量了下,决定撤离现场的特警、民兵,请求g省省军区援助。
    下午三点十分,g省省军区就近从贵安军分区调来了一个正在附近山区进行封闭野战训练的合成团。
    下午三点半,进出猫猫寨的旧公路和周边方圆三十里范围内进入紧急战时状态,装载重火力的重装卡车开到了距离猫猫寨下方无名山谷直线距离不到五公里的公路上,甚至在数百公里之外,某个藏在大山中的神秘发射基地也进入了备战状态……
    将无名山谷进行全方位无死角封锁、连神秘发射基地的制导导弹都校准了准星之后,身在现场的七部外勤们再次放飞无人机。
    八架无人机从四个方位绕进山谷上空,其中三架从正南和东南方向飞进该区域的无人机,同步传输回从一千多米的高空拍摄下的惊人画面:
    山谷东南面的位置,站着具长发覆体、能看出具备人形轮廓的人形生物。
    这具人形生物身体前倾,双臂高抬,看似正要扑向某个方向,但却因为某种不明原因静止在原地,一动不动。
    离谱的是……这具人形生物身周方圆几十米内的植被已彻底消失,就像是这条狭长的山谷被巨型挖掘机挖走了一大块一般、只在这具人形生物周边留下一个惊人的大坑。
    更离谱的是——这个突兀地出现的、在上一次季思情和秦浩浩用无人机进行观察时根本就没看见的大坑中,还坐着一名女子。
    这名女子身着素色明制汉服,盘腿坐在地上,同样长发覆面,一动不动。
    盘腿而坐的女子与人形生物之间,飘着一个现代人已经不怎么使用、只在古装剧里才能看见的婴儿襁褓。
    “这不是——窦女?!”季思情一下扑到显示屏前,震惊地道。
    窦女的发型没了,从正上方的角度也不太方便辨认穿着,好在那个襁褓的辨识度还是很高的。
    “窦女!”
    安姐和来开例会的省内外勤们齐齐精神一振。
    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智慧高能体在z省现身时提供的那些情报,每个字眼儿都被七部的外勤们掰开来揉碎了往死里咀嚼、恨不能再提炼出一些线索来;此刻危机临头却又见到窦女,也算得上是福祸相依了。
    “快,小季,试着跟她沟通一下。”安姐目光炯炯地把收音器递给了季思情。
    “好的。”季思情没推辞,接过收音器戴到耳朵上。
    为避免被对方误会有敌意,无人机刻意在窦女正前方上空盘旋了两圈,这才慢慢往地面降落。
    盘腿坐在地上的窦女注意到了无人机,微微抬头。
    无人机下方装载的活动摄像头,清晰地拍到了窦女的面部。
    山谷外,围在显示屏前的外勤们齐齐心头一紧。
    窦女现身z省时并未留下影像资料,只能通过目击到她的外勤们提供的描述来进行模拟画像。
    而这一次,现身山谷中的窦女,不仅能被摄像头拍到影像……看上去还极其狼狈。
    散落的乱发下,窦女那张惨白的面孔就像是碎裂的面具一般、密布着粗细不等的蛛网状裂纹,一只眼睛和小半个额头甚至凭空消失,只能看见黑中带绿的诡异气体在犹如碎裂面具般的皮肤下流动。
    季思情遇到过几次窦女,哪怕是最初遇到时不能说话、看上去还有些死板迟钝的窦女也没有这次这么惨烈,语气都忍不住软和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对着收音器道:“窦女小姐,我是季思情,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窦女残留的一只独目盯着悬停在低空中的无人机,朱唇轻启:“原来是季君,妾身与君倒是有缘。”
    形容凄惨的窦女声音听上去还算平稳,季思情稍稍松了口气,道:“很高兴能够再次看到你,窦女小姐,能请问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是否需要我们相助呢?”
    窦女视线下移,看了眼那具披发伏尸,微微摇头,冷冷地道:“妾身听闻玄门不兴,人间公门恐怕无力处理此事,季君好意,妾身心领了。”
    窦女这次现身,不仅影像能被拍到,声音也能被无人机上装载的收音设备收录,连安姐这种非异化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见窦女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安姐立即给季思情打了个眼色,做口型道:“强硬点。”
    季思情会意,严肃地对着收音器道:“窦女小姐,请容我正式地向你介绍一下,我是第七类灾害对策部贵安分部的外勤人员,此地是贵安市北山区的辖区,也是我们要负责的区域,这里发生了严重的异常灾害事件,不仅我和我的两名同事遭到波及,也威胁到附近居民的人生安全,我们是有权过问此事的。”
    “我们非常愿意尽力去尊重窦女小姐与你所属的‘阴间地府’的规矩,希望窦女小姐也能理解我们的责任所在。”
    说完必须得硬起来说的官面话,季思情又放缓和语气,商量着道:“窦女小姐,请相信我们并没有不尊重或冒犯的意思,我们只是希望能排除责任区域内的安全隐患,请你务必配合,也许我们会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窦女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道:“非妾身不愿季君援手,实不能也。此凶物,乃妾身遗蜕。”
    “……诶?”季思情和一众认真旁听的外勤们一时间没能理解窦女最后说的那个名词。
    既然敞开了话匣子,窦女便也不再隐瞒,将其过往娓娓道来:“妾身为洪武年生人,从夫远嫁至黔地胡家庄。永年初年国朝动荡,黔地匪患丛生,妾身于访亲途中不幸遇害,因积怨深重而化僵,幸得无常引路,蜕去僵尸躯壳,以神魂入得鬼修之道,授命于罚恶司。”
    陈述到这儿,窦女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既入鬼修之门,理当摈弃前尘往事,也是妾身执念难舍,夫君将妾身葬于胡家祖地,妾身不舍得负他,竟一直未曾毁去这罪孽躯壳,才招来了今日这场祸事。”
    季思情&一众外勤:“……”
    啊这……窦女自诉的生平,跟《聊斋·窦女篇》差得可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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