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白露出一抹无害的微笑,轻轻对靠在墙壁上的季忠廉道:“其实我本不想让你死的,可是谁让你动了我爹爹的钱呢。”
    季忠廉愣了一愣,猛地瞪大眼睛,扑到牢栏上震惊道:“原来你竟然是……”
    他话音尚未说完,鹿白就立刻伸手穿过围栏,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季忠廉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挣扎起来,努力想要汲取呼吸。
    鹿白把白瓷瓶中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拍了下他的背,缓缓松开手。
    季忠廉剧烈地咳了起来,伸手往喉咙里掏,但药丸已经滑进了他的食管里,他再怎么做都无事于补。
    他目眦欲裂,眼里泛起红血丝,张口时声音隐隐变得嘶哑:“你给我吃了什么?!咳咳……我的声音……”
    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好像被火烧火燎般,面色极为痛苦。
    鹿白狠着心,身子有点颤抖,却只感到茫然和麻木。
    她隔着栏杆注视季忠廉,又仿佛借着这个人在看他背后那位神秘的靠山。
    自从洛水惨败之后,九年前那一系列事情就如同命运的丝线一般接连发生。尤其是白晟和突然的叛国,像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给西戎的侵入打响重要的炮火。
    但鹿白能笃定,爹爹绝对不会叛国,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所以,当年的事情一定有古怪。
    她有理由怀疑,景玄的暴毙、爹爹的叛国、广南王叔叔和景殃从洛水逃回来时双双重伤,景殃和昭和帝关系突然破裂……这一切都是同一个幕后黑手在推动。
    是昭和帝吗?
    是哪位皇子吗?
    还是说……是藏在朝廷里的某个人吗?
    鹿白心情糟糕又急切,却由于缺乏逻辑和证据,仍然猜不出来。
    刚刚被捡来皇宫的那几年,她无数个午夜都会做噩梦。
    那个时候已经是寒冬了,走在路上风刮得像刀子。白府的护卫抱着她,在战事烽火中一路艰难前往边疆,只为亲眼见到白先生,询问一个真相。
    整个白府上下没有人相信国师会背叛东郦,尤其是她本人。
    当时的路特别不好走,赶到洛水的时候,护卫已经死了一大半。
    到达洛水,当地更是乱得不成样子。百姓看到他们带了水和食物,纷纷上来讨要,护卫长不愿意给,但鹿白心软,分了食物下去。
    结果,越来越多的百姓都来讨要食物,分不到就开始杀人砍人,护卫长带着她往洛水其他地方跑,跑不掉就干脆拔刀。
    虽然那个护卫长捂住了她的眼睛,但她知道他是在斩杀拦路的人。
    最后,她跟着其他流离的百姓一起,见到了白先生被拉走的尸体。
    她躲在白府的护卫长怀里,偷偷看着尸体被仍在荒郊野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好害怕,甚至都不敢替爹爹收尸。
    爹爹在世的时候说过,他要用一身本领对她倾囊教导,要看他的女儿长成一个风华绝代的姑娘,要世间万般儿郎都难以般配。
    他淡泊名利了一辈子,唯独对她赋予厚望。
    可她清风明月一样的爹爹至死都没能见女儿一面。
    她还没有按照他的期望好好长大,怎么能甘心。
    鹿白攥紧拳头,压抑着呼吸,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
    铲除异己只是她前进路上的第一步。
    她以后还要铲除很多敌人,绝不能心软。
    季忠廉捂着脖子,发出嘶哑的声音,字句断续,难以说出只言片语。
    药力强劲,他被毁了嗓子,连着双手十指都提不起笔,写不成字。
    鹿白看了看季忠廉痛苦的惨状,确定他再也说不了话,拢了拢斗篷,戴好斗篷帽子,抬步离去。
    牢间其他人离得远,压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都在沉沉睡着。
    鹿白走到大门口,从门缝里确认巡逻队走远,轻轻推开门。
    看守大门的狱卒瞥了一眼,然后像是没看见人一般扭过头去。
    她微微侧头,压低嗓子,哑着声音道:“不知道怎么的,这位季大人被从前的仇人找上门,嗓子被毁,说不成话,也写不成字了。牢房黑灯瞎火的,大家都没看清楚是谁,被仇人给逃了……你觉得呢?”
    狱卒垂着头道:“贵人说的极是。”
    鹿白满意地勾了勾唇,拢紧斗篷,低调走入夜色中。
    牢房大门缓缓合拢,狱卒哈欠连天地坐在杌子上,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
    ……
    牢房内,季忠廉无力地倚着墙壁滑下来,半晌后苦笑一声。
    他心里清楚,眼下的状况彻底无力回天。
    背后那位不会保他,整个季家都是那人的弃子。他若是不将那人供出去,被贬为奴籍的族人还能得到一二照拂,他若敢说出去,自己明天恐怕都求死不能。
    只是,没想到他季忠廉汲汲营营半辈子,被斩首前还要再毒哑一次。
    宁蕖郡主隐藏得好深。
    谁能想到她是那位名声显赫的国师大人的后代?当今陛下都不知道吧。
    这毒药不仅仅能毁掉嗓子,还会让人四肢无力,头脑昏沉。
    季忠廉滑倒在地,昏睡之前迷迷糊糊地想:听闻宁蕖郡主刚被捡来皇宫之时,陛下和后妃们基本上没人管她。是太子殿下瞧着她可怜,整日带在身边,教她学识知识和立身处世的道理。
    一点点将她从病弱的小女童,拉扯成一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郡主。
    他一直以为这个传言是假的,毕竟谁会相信如今如此受宠的郡主,曾经是丢在皇宫里无人问津的可怜鬼呢?
    但今夜,他彻彻底底相信了这个传闻。
    明明年纪尚小,却敢毫不犹豫地下哑药,逼问不出来转身就走。
    这手段、这魄力,不愧是太子殿下亲自教养出来的皇妹啊。
    第52章
    次日, 牢房里的季家犯人被拉去宣武门菜市口斩首。
    鹿白跟着去看了看斩首,见季忠廉被推上断头台就收回了目光。
    她正要回宫,转念一想, 这个时间段, 百姓们要么在宣武门菜市口瞧热闹, 要么害怕缩在家里,便改道去往月岩山, 打算给爹爹扫个墓。
    鹿白趁着没人注意, 走进一家普通的成衣店,再出来时, 已经乔装打扮成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面带黑色面巾及斗篷帽子、难辨男女的古怪路人。
    此外,她还特意换了双厚鞋底的男士锦靴。
    离开成衣店,她专门挑小路走, 在接近晌午的时候顺利登上月岩山。
    ……
    月岩山位于国子监的斜后面, 相当于国子监的半个后山,从这边下山可以直接抵达国子监的侧门。
    而另一边的山脚方向, 则是大名鼎鼎的玉弥湖。每年下雨时节,山腰间总会升起朦胧雾气, 山水相接一色, 有种旷远宜人的意境。
    如今正值秋初,桐绿色植株漫山遍野,荫凉遮天蔽日。
    景殃半蹲在墓碑旁边,正在清理杂草,突然听到上山路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他动作一顿,迅速扫清痕迹, 闪身藏在远处粗壮无比的古树后面。
    一个身披黑斗篷、个子不算高、全身上下都遮掩干净的人出现在上山道路口, 朝着墓碑的方向走去。
    那人来到墓碑旁边, 动作娴熟地擦拭墓碑,清理杂草。兜帽和面巾将此人的脸庞遮掩住,完全辨不清外貌和身份。
    景殃收回目光,凝神思考起来。
    -
    鹿白照例将墓碑打扫干净,揉了揉发酸的小腿,正要站起身,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一股强烈的、被偷窥的感觉,从后背的方向传过过来。
    是谁?
    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拢了拢斗篷,不急不徐地往下山道路走去。
    一炷香……两柱香……一个时辰后,鹿白已经到了山脚,后背的方向依然风平浪静。
    但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她能猜到,后面那人始终跟着自己,维持着一个不会被她发现又跟不丢的距离。
    鹿白额头有冷汗滴下。
    她假装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踪,出了月岩山,一直进了京城内城,选了个最快能看见人群的方向走去。
    只要她能扎进人群里……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小巧的暗器从斜后方飞过来,直指她的右膝盖!
    对方发现了她的意图!
    对方想让她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鹿白悚然一惊,头皮都要炸起来,凭着直觉往左边侧身,暗器擦着她的右腿飞了过去,重重打在前方的树干上!
    她瞥了一眼,发现暗器居然只是一枚普通的小石子。
    一击未中,身后之人明白自己已经暴露,脚步声瞬间响起,朝着她的位置追了过来。
    鹿白来不及回头看,拔腿往前跑!
    她曾经跟着武师傅学过一小段时间的武功和内功,但由于缺乏天赋,没有精通去学,仅仅能防身用,外加翻个稍高的墙。
    现在她只恨当初的自己为什么要偷懒!
    更重要的是,身后之人武功比她想象的更为高深,她居然分辨不出脚步声具体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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