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看出长裙并不沾水,从水里出来时就是干的,水迹直接从裙布上淌走了,这可不是以修为逼干了水,而是这件丝织衣裳的材质本就不沾水。
    庾庆大概听说过这布料,名为鲛绡,在海市有售卖,价格还非常昂贵,正是海族鲛人所织就。
    妇人皮肉非常白皙,裙布也遮挡不住里面身段的诱人。
    庾庆却没注意这些,先是注意到了妇人的头发,是天水碧色的,是鲛人的头发。他立马又看向了妇人裙子底下,看裙子一点点升出水面,看到了一双赤足踩着礁石走向他们。
    居然是个有腿的鲛人?庾庆知道一个说法,当鲛人在陆地上有了爱人和仇人时,鱼尾就能化作双足登陆。
    他也不知这位妇人是在陆地上有了仇人还是爱人。
    但同时也证明了一点,这位鲛人已经跟一般的鲛人不一样了,就像是一条狐狸能变成人一样,已经类似于“妖”的意思了。也类似于普通人和修士的差距,换句话说,这已经是能修行的鲛人了。
    妇人看到冥僧先是嫣然一笑,那一笑真的是明眸如波,娇媚无双。
    继而又落在了庾庆脸上,怔住,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冥僧会带个外人来见她。
    目光随后又落在了鲛人的尸体上,神情瞬间又变得凝重了起来,走到尸体前,将扑着的尸体翻了过来,辨认了一下面容,又看看了尸体的伤势,看到被削掉的尾鳍,神情更是变得愤慨了起来。
    对鱼来说,没有了尾巴就失去了大海,对鲛人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是对鲛人巨大的羞辱。
    妇人立马回头盯向冥僧咬牙道:“谁干的?”
    冥僧略偏头示意,“人给你带来了,就在贫僧身后。”
    此话一出,庾庆心中咯噔一下,不知这贼秃几个意思,这是把他给卖了不成?他一只手已经下意识摸上了剑柄。
    逃,他已经是不指望能逃掉了,明摆着的,若这贼秃要害他的话,凭他的修为几乎没有任何逃掉的可能。
    妇人立马怒冲冲快步而到,面对站那一动不动的冥僧,手一挥,娇喝了一声,“挡着我做甚?还不让开?”
    庾庆紧绷着面颊,高度戒备着,心里也在嘲讽自己,大风大浪经历的都多了,若是这样送上门找了死,那还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挡在前面的冥僧并未离开,淡笑道:“放心,真若是该死,他跑不掉。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何杀你族人?”
    妇人怒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好说的?”继而就要闪身强冲过去。
    冥僧身上骤然虚影暴涨,僧袍和袈裟无风自动,直接把后面的庾庆给弹开了好几步。
    两个冥僧出现在了几人的眼前,一大一小,小的是本尊,被大的形象所包裹了,大的如同幻象,威严如神佛,伸出的一只佛掌却抵住了妇人,且硬生生将妇人给推的滑开了,扼制了妇人的冲动。
    这一幕带给庾庆的是震撼,一身修为化虚还实也就罢了,虚化出的影子居然还是有色彩的,与本尊一模一样,栩栩如生,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之前,他还感觉这位传说中的冥僧有点跌份,感觉不够高大上,此时人家稍露端倪便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仅次于几位至尊之下的实力。
    妇人似乎又惊又怒,盯着虚影里的人怒道:“你竟然对我出手?”
    对她的抵制瞬间撤销,幻象骤然一收,收敛回了冥僧的体内,冥僧道:“死也要让他死个明白,他说这位摆渡的船夫起了贪欲,欲抢掠他的东西,结果被他反杀了,他因此找到寺里找贫僧讨说法,你不觉得贫僧应该给他一个说法吗?”
    “找你讨说法?”妇人愣了一下,显然也有点意外,没想到是主动找上门的。
    冥僧一手持念珠,一手翻转如拈花,两指捻了那枚戒指亮出在她跟前。
    他没有说戒指是怎么回事,就是顺手亮出看她反应。
    妇人起初只是不经意瞟了眼,目光刚要挪开,又迅速定格在了戒面上,两眼明显瞪大了几分,明显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神色,旋即又有些惊疑不定,脖子下意识前伸了一些,怔怔盯着细看。
    冥僧这才开口问道:“认识这枚戒指吗?”
    妇人目光艰难从戒面上挪开,抬眼看他,问:“你从哪弄到的这枚戒指?”
    冥僧又略朝后偏头,“原本戴在他手指上的,他说船夫一开始就看上了这枚戒指,不要钱做运费,只要这枚戒指。没谈妥,又说好了收钱,收了钱到半途,就对他下手了,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妇人目光与庾庆目光碰了碰,然后又落在那枚戒指上,慢慢低头了几分,沉默不语了。
    等了那么一阵,冥僧再问:“贫僧在问你,是否有起了贪心抢掠的可能?”
    妇人又抬眼看向了庾庆,没了勃然大怒,只有满脸的牵强,问道:“小胡子,你这戒指是从哪来的?”
    庾庆一看这局面,又有了底气,气势上已是见风使舵,漠然道:“我是来要交代的,不是来给你交代的,戒指从哪来的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越是胆小怕事,反而越发容易让人起歹心。
    在冥僧面前,妇人明显失了底气。
    也不难理解,但凡对修行界有一定了解的都知道,一代代冥僧虽是为海族执言的,虽算是海族这边的人,但也有一个根本,起码的道理还是要讲的,你不能海族的人坏了规矩,还要各方修士自认倒霉吧?长此以往还怎么玩?
    冥僧又道:“你默认了?”
    妇人讪讪道:“我现在也不能确认这戒指是不是真的,我只是在水府禁地的墙壁上看到过雕刻,另就是以前听族中老人说起过这戒指。”
    话说到这个地步,无异于已经相信了的确有可能是自己族人图谋不轨在先。
    不过这次反倒轮到冥僧感到意外了,“这戒指与你们海族有什么关联不成?”
    妇人反问道:“你听说过‘海女’吗?”
    第443章 潮汐
    海女?庾庆竖起了耳朵,两位年轻僧人也在旁听着,反应没他那么明显。
    冥僧略思索后回道:“未曾听闻过。”
    妇人:“我海族,本依附于冥海仙府,为仙府来去之客引路,仙府有一婢女专司迎来送往之职,故而统御我海族,称之为‘海女’。有客来往时,海女会凭借一物召唤我海族去听命,那物便是戒指,名为‘潮汐’。
    据先人代代口传,‘潮汐’戒指其实是两枚。一枚为‘潮’,客来时用。一枚为‘汐’,客去时用。我海族听到‘潮戒’召唤,便知是赶往星罗岛接客,听到‘汐戒’召唤便知是前往仙府送客。
    这两枚戒指是能合二为一的,平常就戴在‘海女’的手上,我看过水府禁地墙壁上的雕刻,戒指的模样和你手上的这枚戒指一模一样,只是真假不知。”
    听到这,庾庆心思翻转不停,这可和吴黑说的某些情况对上了,吴黑说戒指有阴阳之分,说两枚戒指能吻合在一块,难道那位大力士的妹妹就是冥海仙府原来的海女不成?
    他没想到一来就得到了这么重大的线索,顿感此行不虚。
    事情说到这个地步,冥僧似乎也来了兴趣,问:“那如何证明这个戒指的真假?”
    妇人伸手,从他手中要了戒指在手中翻看,“我也不知道,族中先辈似乎也没人见过这‘潮汐’戒指如何使用,只因海女使用时族人都不在现场,听到召唤再赶去也看不见。不过肯定和冥寺海螺召唤我们是一样的,都是靠声音。”
    说到这,她还真的放在嘴上吹着试了试,除了嘴里几声噗噗,换哪个角度吹都没用。
    庾庆看的牙疼,居然能想到把戒指当喇叭吹,也不知这女人脑子怎么想的,他还是希望这女人先把戒指上的口水擦干净。
    真假的问题他其实都不用考虑了,认为肯定是真的,金墟大力士给的东西大概率上不会是假的。
    妇人却又在那翻着戒指自言自语嘀咕了起来,“这戒指材质明显不普通,吹不响是怎么发声的?难道是在水里……”
    她忽然又转身走到了水边蹲下,将戒指晃荡在了水中摆弄个不停。
    就在连冥僧都有点不耐烦,想劝她算了的时候,突然一阵“叮铃叮铃”的风铃声从妇人手中的戒指上发出。
    像好多风铃一起响起的声音,声音细碎而密集,清脆好听,荡涤心神的那种,总之听着颇给人梦幻感。
    冥僧,庾庆,两名年轻僧人皆瞬间愣住了,皆盯着妇人的动作。
    蹲在水边的妇人也僵住了,手中动作也僵在了那,眼睛直愣愣看着手中半泡在水里的戒指,显然也被自己突兀弄出的声音给搞了个措手不及。
    冥僧问了句,“怎么回事?”
    妇人怔怔道:“我就是试着往其中注入了法力,然后淘……”话未完,又继续拿着戒指在水中来回冲刷起来。
    叮铃叮铃,细碎而密集的梦幻声音再次响起,听着都神清气爽,有仙乐飘飘感。
    好一会儿,她才激动着站了起来,转身对冥僧道:“没错,是真的,我虽不知是‘潮戒’还是‘汐戒’,但我能感觉到我们海族在很远的水中能听到这声音。”
    她又再次盯向了庾庆,再次追问,“这枚戒指你是从哪弄来的?”
    庾庆反问她,“你既然说有两枚,难道你们海族这么多年没见过有其他人佩戴这种戒指?”
    妇人忽一怔,似乎反应了过来,也反问一句,“其实你并不知道这戒指的来历,是不是?”
    庾庆略愣,再反问:“何以见得?”
    妇人:“你刚才的话提醒了我,你问我们海族这么多年有没有见过其他人佩戴这种戒指。知道这枚戒指来历的人,若不想让海族认出,就不会让海族看到,根本就不会发生这场冲突,又怎会跑到冥寺来要说法?”
    庾庆沉默以对,他知道的来历不能说。
    妇人目光闪烁,慢慢将戒指攥在了自己的掌心。
    冥僧伸手了,从她手中摘回了那枚戒指,也赤足到水边蹲下了,按照妇人说的方式缓缓注入法力拿捏,在水中冲刷,果然,那如梦似幻的叮铃声又响起了。
    起身后,他转身回到庾庆跟前,将戒指递还,“你应该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交代。”偏头看向礁石上的鲛人尸体,“错算在它身上,对它的惩罚,已经由你亲手执行了,它也付出了性命作为代价,事情就此作罢,如何?”
    庾庆拿回戒指,戴回了手指上,问:“我如果死在了它的手上,是不是就白死了?”
    冥僧:“你想说什么?”
    庾庆:“没有赔礼道歉吗?起码……我是不是该得到一些赔偿?”
    冥僧:“你想要什么赔偿?”
    庾庆:“我是讲道理的人,我也不会乱开口,给点钱就算了。”
    冥僧:“我说‘错’算在它身上,不一定真就是它的错,焉知你是不是知道这戒指的来历,故意诱杀海族来讹诈?”
    庾庆瞪眼了,“谁敢为了钱跑到冥寺来讹诈?”
    冥僧拨动着手上的念珠,平平静静道:“佛门没有是非曲直,扫尘寺也从未向谁赔礼道歉过,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赔礼道歉。你若非要坚持,那就没了含糊的余地,你就留在敝寺吧,等什么时候查明了事情真相再让你离开。”
    一旁的妇人倒是听的嫣然一笑。
    两名年轻僧众悄悄合十低头了,就差念阿弥陀佛的感觉。
    “……”
    庾庆凝噎无语,干瞪眼看着对方,人家这话摆明了就是威胁,他最后憋出一句,“看在大师的面子上,这事就算了。”
    话毕,横一步,再上前,也走到了水边蹲下,戴戒指的手伸进了水中,按照人家之前的演示施为,果然发出了叮铃叮铃的梦幻声音。
    亲自上手后,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施法注入戒指后,法力会顺着戒面的形态延伸出一种空间,与水冲刷后就会发出一种声音,这炼制的技法高不高明不知道,但确实巧妙。
    既然人家不肯赔偿,他自己也说了算了,按理说,他也就该离开了。
    不过他没有,水中抽手后,故意继续蹲在那,心里默默盘算着,等人家主动说话。
    果然,冥僧出声了,“是不打算走了吗?”
    庾庆这才站起,转身道:“大师误会了,在下只是觉得奇怪,那位海女的戒指既然留下了,想必没有去仙界吧,我想请教一下,她去哪了,被当年攻破仙府的人杀了吗?”
    冥僧之前连海女是谁都不知道,这问题等于问错了对象。
    那妇人果然接话了,“海女并非固定是由哪个人来当,仙府指定了谁就是谁,无非是一个把戒指交到谁手上而已。最后一任海女并未去仙界,是不是被攻入仙府的人杀了不清楚,反正仙府被攻破后,她就消失了。”
    庾庆很想说出他在客栈伙计那听到的,有人见过戴同样戒指的人,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因为至少目前看起来这些人也不知道,估计问也是百问。如果真是对方不愿告知,自己多说反而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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