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好像有问题。”沈昼摸着下巴道,“你看,如果他是被逼到墙角的,手不可能在这个方向折断。”
    他说着给宋询礼演示了一下,宋询礼道:“但也有可能是他的手折断之后才被逼到墙角的。”
    “按照出血量来看,他的手臂上至少应该断掉了一条血管。”
    那人的右胳膊袖子全部被血液浸透,远远看去好像穿着一件红色衣服。
    “利器伤。”沈昼下定结论。
    “但是打人者并没有用利器,”宋询礼跟着道,“他是个拳击手,擅长的赤手空拳的搏击。”
    “所以死者衣服上沾染的血都集中在身前,是腹部遭受重击后脾脏、肠胃破裂而吐出来的血,还有头部碰撞之后的伤口,如果这样的话他的四肢应该不会出现利器伤才对——”
    沈昼的话语被终端通讯打断。
    “……冯司长?我在殡仪馆……敏斯特南曲街道星辰路2382号。”
    “怎么了?”宋询礼问。
    “是冯司长,”沈昼挑眉,“他说有东西给我。”
    半个小时后冯司长走进了吊唁厅,不知道是不是吊唁厅光线的缘故,冯司长的脸色看上去比白天更加灰败,他一步一步挪到科洛的棺前,只是瞟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他那水泥一般的嘴唇一开一合,僵硬地伸出手对沈昼道:“给你。”
    他手里放着一枚芯片。
    “这是……”沈昼疑惑。
    “是科洛非得要拿的那个东西,”冯司长低声道,“我以为被他拿走了,没想到他把东西藏在了档案室里,我找了一下午才找到。”
    “他没拿走?”沈昼缓缓皱起眉,心中疑惑,如果科洛没有带走芯片,那王斯语给他的芯片是从哪来的?
    “他要是拿走了,估计现在你就见不到这东西了。”冯司长蒙昧的眼中流露出一点悲怆的感慨,“可是哪怕他没拿,不也还是……”
    沈昼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芯片处理器将这枚芯片插了进去,不到一秒钟就读取完毕,终端投射出的光屏显现出记录详细的表格。
    “这是……”宋询礼将表格往后划了几页,“好像是一份通讯记录?”
    “对,似乎是,”沈昼继续往下翻,“但是我记得neo说过,只有虚拟通讯id才会显示这样的排列格式——后面好像还有提货记录。”
    每一项通讯记录之后都关联着一个地点和数目,看样子这个虚拟通讯id是走私团伙背后的指示者,而如果数目就是709镇定剂的剂量的话,那么走私团伙的每一个主要参与者都足以被判处死刑。
    “可是你给我那张——”
    沈昼闭了闭眼,声音发沉:“这两张芯片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走私团伙交易记录,提货接收和出售运送。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虚拟通讯id背后是谁,凭借这两张芯片就能定他的罪。”
    他抬起手刚要将终端投射的光屏撤走,一低头才看到自己的信箱里有未读讯息,是neo一个小时前发过来的。
    “什……”
    他刚说了一个字,就像是电影里的人物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神情和动作都有瞬间定格。
    下一秒他立刻连接了一条通讯给neo。
    “和王成翰长期保持联系的是不是这个通讯id?”沈昼不由分说地将刚才的表格传输给neo,neo看了一会,慢吞吞道,“是,另外一个经过破解后,和基因控制局局长办公室的专线是同一个信号基站传输出来的。”
    虚拟通讯id背后的指示者,是王成翰。
    “是基因控制局?”冯司长忽然出声问。
    “对,是基因控制局,”沈昼断掉通讯,回过头去看着冯司长,“昨天晚上基因控制局的人找过您对不对?”
    冯司长拗着头颅,他的声音苍老缓慢,一阵凄厉的风似的,几乎听不清了:“看守所有他们的人,科洛通讯那个副所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沈昼问:“是局长办公室的通讯吗?”
    冯司长愕然地看着沈昼,有些呆滞地点头:“你,你怎么知道?”
    “也就是说,”沈昼平静地道,“杀了科洛的,大概率是勃朗宁的人。”
    冯司长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站起身:“该说的话都说了,我走了。”
    他拖着慢腾腾的步子走到门口, 沈昼忍不住追问:“您不再看看科洛吗?”
    冯司长回过头,混沌的眼眸中困着一粒细小的光点,他摆了摆手,道:“我见不得尸体。”
    他又走了两步,复道:“明天我会老早来的。”
    科洛的葬礼,就在明天。
    冯司长走后,沈昼的目光平平地移向科洛的棺材,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杀你的是勃朗宁的人,那么王成翰呢?他昨天晚上又去了什么地方。”
    他心中盘旋起另外一个问题,王斯语是怎么从王成翰手中拿到芯片的,这个疑问就像是一把刀,在某种危险预感的边缘来回摇晃。
    宋询礼蓦然开口:“昨天晚上,基因控制局有人去过看守所。”
    “他们去看看守所做什么?”沈昼疑惑,“因为科洛给副所长的通讯惊动了他们?”
    “不,不对,”宋询礼道,“时间不对,科洛给副所长通讯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但是狱警说,基因控制局的人十点前就去过。”
    沈昼倏地一皱眉:“那个头目是什么时候死的——影像上的记录好像是零点?”
    宋询礼找出影像重新播放:“对,零点十三分。”
    “王成翰。”沈昼一个字一个字,极其缓慢地道,“也许,那枚芯片,是王成翰从看守所带回来的。”
    “可是这芯片最后落在了你手上,”宋询礼疑惑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昼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手指在终端边缘来回摩挲,随即忽然敲了一条通讯出去。
    通讯频道里的忙音像是寂静之地的警报,但就在沈昼以为这次通讯将以失败告终的时候,对面忽然接听了。
    “王医生,”沈昼轻微地、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我找到了走私集团的另外一张交易记录芯片,就是我的朋友科洛拿回来的那张,我之前已经说过你父亲不是杀害科洛的凶手,所以他们两人拿走的芯片也不是同一张。
    “科洛拿到的那张芯片里有你父亲的通讯记录,他或许是走私集团的幕后指挥者。你给我的那张,应该是你父亲从看守所的走私头目那里拿到的。这个头目,据说昨天晚上因为和其他囚犯斗殴而被打成重伤,不治身亡,尸体也紧急火化掉了。
    “我打算将这两张芯片,连同上次的证据,都转交给杜宾德夫人。”
    他说完,良久过去,王斯语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道:“谢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真切了很多,就好像一个空虚的框架,忽然填充了些许实感。
    沈昼最后问:“王医生,你……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王斯语道:“没事。”
    “她还是不肯说是怎样从王成翰手里拿到芯片的?”宋询礼问。
    沈昼点了下头。
    “王成翰不是什么好人,”宋询礼忖道,“但是王医生毕竟是他的女儿,她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王成翰会吗?沈昼也不知道。
    天亮了,殡仪馆忙碌了起来,有司仪在,科洛又是孑然一人,他的葬礼再简单不过。前来吊唁者三三两两,大都惊奇他年纪轻轻怎么会忽然遭逢意外,继而感喟世事无常,沈昼站在旁边,像一尊雕像似的,无悲无喜。
    接近中午的光景,葬礼上来了两个让沈昼预想不到的人,王斯语和杜宾德夫人。
    不过一天未见,王斯语看上去比前天晚上还要神容憔悴,厚重的妆容都无法掩盖,她的眼神好像破开了一个洞,哗啦啦地刮过去寒冬腊月的冷风。
    而杜宾德夫人比她稍好一些,只是眼下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两位女士先后走到灵堂跟前,沉默地献花,鞠躬。
    杜宾德夫人离开时经过沈昼身旁,侧首轻声对他道:“我会做些什么。”
    沈昼双手交握在身前,目光眺着远方,站得端直,就好像没听见她的话。
    下午葬礼结束,沈昼留在殡仪馆料理后续的事,宋询礼先回了检察院。
    他没有开车,也没去找接驳车,一路走到了空轨站台。
    他走出升降梯时,似乎刚好有一班列车到站,涌动的人潮熙熙攘攘而来,人头攒动,各色的衣裳,各种的声音汇聚成一条磅礴的河流,唯有宋询礼,孤身一人,逆着他们的方向而去。
    某一时刻,大家似乎都停下了,有人抬起了手臂上的终端,有人张望着空轨站的巨大曲面屏,无数个冰蓝色投影光屏从人群中升起,无数道杜宾德夫人的声音汇聚成一道。
    她站在台上,像一个举着利剑的斗士,面对台下无数的记者,高声道:“……我的丈夫,约翰·杜宾德,联邦前任总统,死于基因控制局的谋杀!”
    哗然声像是爆炸的弹药在人群里蔓延开,宋询礼在原地停了几秒钟,就艰难地拨开人群继续往前,踏上了空荡荡的、唯有他一人空轨车厢。
    车厢壁内嵌的屏幕里也传出杜宾德夫人的声音:“联邦的法律并非虚设,凶手应当受到惩罚……”
    宋询礼回到检察院,当他一步一步踏上检察院门口象征着正义的高阔台阶时,天气忽然阴沉了下来,大雨瓢泼而下,他连忙跑了起来,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淋了几滴雨。
    办公室的几位同事也在讨论刚才的记者发布会,检察长急匆匆赶来,大力地拍了拍手道:“别看了别看了,一会开个会。”
    他在走廊上遇见宋询礼,压低声音道:“记者发布会看见了?走私的那个案子先放一放,看看上面什么意思……”
    检察长唏嘘着摇头:“真吓人。”
    宋询礼看了他一眼,道:“我会按照正常流程调查起诉。”
    检察长遽然瞪大眼睛:“你疯了?杜宾德夫人指控的可是基因控制局,你难道要去调查基因控制局吗!”
    宋询礼道:“谁犯了罪,我就调查谁。”
    检察长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宋询礼继续道,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如果这件案子结束后我还活着,我会辞职。”
    低下头,他看见自己胸前别着的白色花,刚才参加完科洛的葬礼,忘记摘了。那朵白花在人群中被拥挤得失去了原本的形状,他忽然想起他和科洛的最后一次通讯。
    如果当时他还能说话,他会说什么?
    而自己又会怎样回答。
    宋询礼看着白花,在心里说道,对不起……我没我们当初说得那么厉害,大概当不上检察长了,但我一定会找到杀了你的凶手,把他送进监狱,为你报仇。
    第459章 穿黑风衣的女人
    杜宾德夫人的那场记者发布会就像是一块巨石,她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将这颗巨石投入了看似平静的、名为联邦的湖水之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颗石头沉入水里之后就分崩离析成无数粉末,然后不断的分裂、传递。大星际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比光还要快,不过几分钟,此事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中心城核心商业圈一座大厦的九十七层,《快讯》的新闻组主编就像是发了癫疯一般,挥舞着书写板,将电子笔甩得到处都是,歇斯底里地大叫:“外勤记者,都跑起来!一组去新闻中心,但是我猜她肯定不会走正门,二组!二组去后街堵她!”
    同样的场景发生首都星大大小小的每一家新闻社和资讯社,记者发布会召开结束时,新闻中心已经被闻讯赶来的记者围堵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冒着凄风冷雨等待着,姿态决然,誓要拿到第一手的采访资料。
    同一时间,星网上如同一夜回春,漫山遍野全都是和此事相关的消息,那些论坛、社交平台、新闻站里都被填满,有人猜疑,有人兴奋,有人唱衰,也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谓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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