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家里活儿没撂下,我媳妇儿排班儿之后,就开始支使我嘞。”
    好几个男社员有相同的遭遇,摇头唉叹“大老爷们的威严”受损。
    妇女们与他们分辨,男社员们惹不起只能躲。
    苏教授看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赵村儿妇女们的地位,比一般乡下妇女要高些。
    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大概有一些想法,但还不确定,可能得由赵柯给他答案。
    苏教授进到大库。
    昨天晚上,煤油灯昏暗,苏教授看不清工作间的全貌,也没看清里面的物件儿。
    而白天,苏教授一进来,目光立马被墙边摆放的一架五六米长的龙骨水车吸引了目光。
    裸露在外的零件,几乎是纯木制,簇新、完整、结构复杂……
    很难想象,这是由农村自行建造的。
    林海洋坐在登记桌后,进行登记。
    苏教授低头问他:“小同志,我能知道,这水车是由谁主持建造的吗?”
    林海洋指向坐在最里头,吵闹中依旧专心致志学习的傅杭,“傅杭傅知青,水车、排水渠、土窑,都是他研究完,领头建的。”
    苏教授伸头看向傅杭,惊讶。
    一个仅仅几十户的小村子,有一个赵柯,已经很令人吃惊,竟然还有这么出色的青年。
    而且不止赵柯和这位年轻的傅知青,苏教授又看向林海洋以及工作间内其他的人。
    他的出现,使得一些人的注意力转向他,但仍然能看出他们原本在做什么。
    林海洋桌面上的书,苏教授没看错,是机械相关,笔记本上画着有轴承链轨的半成品。
    其他人面前,或是摆着报纸、书……或是有蘸水的木棍……
    也有没在学习的,但也没闲着。
    有人拿着刨子刨木头;有人一手锤子一手凿,剔槽;有人叮叮咣咣地钉家具……
    这是一个偏远的农村。
    懒怠,迷茫,怀疑……是现在很多农村以及知青的状态,外界对此有一系列的讨论,谁都不知道前路到底同往何方。
    可赵村儿太不一样了!
    苏教授即便听赵瑞和赵建国说起赵村儿大队在扫盲,也只是简单地以为,他们不过是像赵柯说得那样应付了事。
    什么都抵不过亲眼所见。
    无论如何高喊“知识就是力量”,真正付诸行动,实在不易,尤其,还是带动整个村子的氛围,真正践行着知青下乡的意义。
    工作间的众人看完稀奇,见怪不怪地回头继续做他们的事儿。
    苏教授不禁举起照相机,“咔嚓”拍下一张照片。
    随后,他走进工作间,站到傅杭对面,对着从始至终没有分神的青年拍照。
    声音太近,镜头太明显,傅杭抬眼。
    “咔嚓。”
    又一张照片拍下,苏教授放下相机,问:“你好,傅知青,我能采访你几句吗?”
    傅杭看向他手中的相机,停顿片刻,点头。
    苏教授翻开笔记本,问了些问题。
    傅杭一一回答,便指向不远处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刘兴学和邓海信,道:“刘知青和邓知青都是进步知青,他们来的更早,经历过赵村儿大队发展前后的整个过程,这期间,知青们思想的转变,他们比谁都了解,应该对苏教授的文章更有帮助。”
    刘兴学和邓海信随着他的话,挺直腰杆,面露激动。
    苏教授确实对赵村儿知青的心境变化很感兴趣,顺势便转向两人。
    不过他绕过去之前,瞄了一眼傅杭面前的两个笔记本,一顿。
    那一本旧一些的,满满的都是物理知识,看笔迹,应该出自一位稳重坚定之人,另一本新的,还有半张空白,应该是傅杭本人的笔记。
    他即便不甚懂理科,也能看出不一般……不只是旧笔记的作者,还有独立学习的傅知青。
    而当苏教授走到刘兴学和邓海信身边,发现他们面前的书籍资料都是建筑相关,而且不是摆设,两个人在他提问后全都泰然作答,心下又是一叹。
    等到苏教授再进到活动室里,听了半堂女知青的扫盲课,内心赞叹不停。
    一个小小的赵村儿大队,竟然藏龙卧虎。
    单是这几个知青,就远远优秀于大部分工农兵大学的学员。
    而这一切,按照他采访赵村儿人所知,不过是今年一年的变化,从一个新的年轻的妇女主任上任开始。
    赵村儿大队太出乎意料了。
    社员们为了温饱,知青们不断学习,没有一丝颓怨,每一个人都脚踏实地的向前。
    苏教授感叹着,走向上课的两个女知青。
    “也采访我们吗?”
    苏丽梅和庄兰都克制着兴奋情绪。
    苏教授点头。
    两个姑娘特别正儿八百地扯了扯衣服,捋了捋头发,站得笔直。
    妇女们坐在座位上,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赵柯看得好笑。
    赵芸芸和曲茜茜坐在她身边儿,曲茜茜眼含憧憬,赵芸芸却是撇撇嘴,不屑一顾似的,“得意什么啊,我才不稀罕让那个教授采访呢。”
    曲茜茜碰了碰她的手臂。
    赵芸芸轻哼了一声,趴到桌上,捏着笔头戳桌子。
    赵柯笑睨了她一眼,没拆穿她。
    苏教授耽误了课间和下一节课一点时间,才采访完庄兰和苏丽梅,出去之前,找了赵柯一起。
    他问了存在心里好一会儿的问题:“赵村儿妇女地位明显比其他农村妇女高一些的原因是什么?”
    “坐享其成,不可能争取到权益,必须付出相应的劳动。”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怎么立起来?
    男人做着更赚钱的工作,占据着权力、技术、信息……多个领域更多的空间,相应的,女性施展的空间少,权利就会压低。
    只会喊“妇女解放”的口号没有用,眼下必须参与劳动,慢慢地掌握技术,再之后……当然是更高的位置。
    赵柯笑得不带一丝野心,相当官方地说:“妇女地位提升,对减少农村家暴、重男轻女、入学率低等一系列问题都有帮助,我们大队这一年肉眼可见地和谐了很多。”
    ·
    这一下午,苏教授收获良多,对赵村儿大队的理解更深,同时跟赵村儿社员们的关系也更亲近。
    下午下工,还有社员热情地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苏教授婉拒了,顺势道:“我女儿不太适应这边的温度,身体不舒服,我打算明天再做些补充采访,后天离开,还得劳烦大队送我们去公社,不能再麻烦老乡们。”
    社员们听到,悄悄嘀咕——
    “城里人肯定住不惯乡下喽。”
    “住不惯是住不惯,不过大教授说话,就是中听。”
    “是嘞,又是‘劳烦’,又是‘麻烦’的,真客气。”
    许副队长和许诚父子听见,许诚立即出声儿留人,“苏教授,再多待一天,行不?我们六号那天杀猪,请您来家吃正宗的杀猪菜,第二天让板儿叔送你们去公社,不耽误你们回城过年。”
    “这……”
    赵新山下午没来,许副队长便做主劝道:“苏教授,就留一天吧,我们好好招待招待您。”
    大队要杀的是合作社之前养得两头猪。
    这两头猪,大队一开始养的时候,是打算卖出去,不过现在,赵村儿大队有三十多头猪,而且这一年大伙儿相当辛苦,分红的钱又没到手里,队委会一合计,就决定年前杀了,挨家分一分,都过个有油水的好年。
    杀猪的日期提前定好并告知全村人,大家早就在等着盼着了。
    毕竟好多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口肉。
    苏教授在全村人眼里,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然要盛情款待,也不吝啬多两个人吃肉。
    社员们纷纷劝说,热情地挽留。
    苏教授看了一眼赵柯,方才道:“那我们就再多叨扰一天。”
    杀猪当天——
    一大早,大队就支起大锅,烧上水。
    男社员们从猪圈抓出两头大猪,猪蹄一捆,中间塞两根粗长的木棍,成十字,四个男人合力扛起来,带到大院儿。
    村里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出门来看杀猪。
    苏荷躲了三天,也被苏教授劝出门。
    两头猪躺在地上,叫得声嘶力竭,不远处,一个汉子拿着把尖锐的杀猪刀在磨刀石上“擦——擦——”地磨。
    赵村儿丝毫不怕,还面含期待,苏荷却瘆得慌,远远躲开。
    “你是苏教授的女儿吗?”
    苏荷听到声音,回身。
    苏丽梅兴冲冲地说:“我也姓苏,叫苏丽梅。”
    苏荷的注意力全都在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上,双唇微张,目光惊讶。
    她看的是傅杭。
    苏丽梅兴致全无,和庄兰一起警惕。
    现在谁都知道傅杭对赵主任“不怀好意”,可他这人,太招人了些……
    傅杭并不在意苏荷,但她的视线太直勾勾,他忍不住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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