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娄二奶奶这边,自然是不想真的和秦家撕破脸,她当然知道娴月是想把凌霜找回来,不惜代价,但捕雀处可不比京兆尹,出弓没有回头箭。
    娴月受了娄二奶奶的约束,只得收手,她心有不甘,抿了抿唇,看了秦翊一眼,冷笑道:“凌霜还整日夸口,说是知己好友,原来知己好友也会把人往火坑里推。”
    “哪里是火坑,哪里是坦途,尚待定论。
    当然,在娄二小姐眼里,可能外面的风雨,远不如自家人的耳光亲切。
    听说凌霜也和你关系最好,凌霜自己想去看看天下,娄二小姐不惜出动捕雀处都要把凌霜逮回家,倒也算姐妹情深了。”
    要论诛心,还真没人比得上秦翊,他天生冷漠得很,嘲讽起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来,真是刻骨。娴月向来言辞锋利,都为之脸色一白。
    娄二奶奶见秦翊挑破自己又打了凌霜一巴掌的事,顿时也神色一变。
    “这是我自家家事,不劳侯爷费心。”娄二奶奶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侯爷才认识凌霜多久,怎么就敢断定她想要什么……”
    “我认识凌霜三个月,我就知道她不是笼中鸟,二奶奶身为她的母亲,看了十六年,怎么还不明白?”秦翊淡淡回道。
    “凌霜的去处,我知道,但我不会告诉别人。
    天底下有的是驿站,她想报平安,自有书信回来。她不想说,二奶奶搬了官家来都是没用的。”他这样告诉娄二奶奶。
    “你!”娴月顿时竖起眉毛,却被娄二奶奶制止了。
    “桃染,带你家小姐回去,天色不早了,你们跟着大小姐回去,告诉大小姐在家等消息,让她预备明日崔家的宴席,不要怠慢了太妃娘娘。”娄二奶奶也知道秦翊今天是绝不会说了。
    娴月脸色阴冷,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桃染小心翼翼搀着她走回去,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秦翊一眼。
    真讽刺,秦翊一个外人,竟然在她面前替凌霜抱不平,他才认识凌霜多久,知道什么?就在这谈什么知己好友,一诺千金。
    过去的十六年里,她娄娴月才是凌霜最亲近的人,就算有所隐瞒,也是为了凌霜好。
    但凌霜走的时候,连封书信也没留给她。
    光想到这个,她就恨不得把秦府都拆了。
    第116章 锋利
    卿云那边其实也等得心急如焚,但她向来隐忍,在待客的小阁子里忧心如煎,坐一会儿,站起来走一会儿,就是不愿意像娴月一样,直闯到里面去参与他们的谈话。
    等到黄娘子送了娴月桃染过来,说了娄二奶奶的安排,说:“这事一时也急不来,两位小姐先回去等消息吧,早点休息,身体要紧,明天还有崔家的洗儿宴呢,老太妃可是点名要大小姐去的,明日还得早起准备才行。”
    听了这话,卿云没说什么,反而娴月听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来。
    黄娘子知道她是余怒未消,劝也劝不来,所以只传了话,就匆匆回娄二奶奶那边复命去了。
    剩下卿云这边,向来听话,虽然也为凌霜不见了忧心,但见娄二奶奶这样说,也就开始叫外面预备车马,让月香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见娴月一动不动,只是坐着饮茶,还劝道:“娴月,咱们回去吧,留着也是给娘添乱,横竖回去等消息也是一样的。”
    她不说还说,说了这话,娴月眼神更冷,抿着唇,把茶杯放下来,不紧不慢地道:“我又没什么老太妃点名的宴席要参加,我急什么,你急,你自己回去就行了。”
    卿云听她语气,显然是在责怪自己,但卿云向来性格忠厚,倒也不生气,她是大姐,也照看惯了妹妹,见娴月显然是累极了,坐也坐不住了,脸上又带着饮酒后的醉意,只怕又勾起她的病来,所以劝道:“不是急不急的问题,凌霜跑出去,自然有她的理由,想通了自然会回来,就像上次一样……”
    “凌霜为什么跑出去,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娴月截断了她的话,言辞锋利地问道:“怎么,老太妃点名赴宴太开心了?你失忆了?”
    “小姐。”
    月香担忧地想拉住卿云,要论厉害,其实阖府里都有点怕这个二小姐,凌霜虽然爱闯祸,但性格其实是光风霁月,二小姐却不一样,她对自己人极护短,对外人却是雷霆手段,是多亏生在二房,要是三房,实在是劲敌。
    要换了个心虚胆怯的,也许就装作没听到了。
    但卿云向来坦荡,听了她这话,虽然脸上火辣辣的,但还是虚心正气地回道:“娴月,你要是对我生气,大可以挑明了,咱们是姐妹,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
    说拐弯抹角其实是她宽容了,娴月的语气,何止是阴阳怪气,简直是字字如刀。
    听她这样说,娴月更是冷笑一声。
    “姐妹?别逗我笑了,你有当我们是姐妹?
    凌霜和娘置气,故意在众人面前和荀文绮辩驳,惹老太妃惩戒她,你不帮着描补,大事化小,反而背后刺她一刀,帮着老太妃教训她,坐实她发疯失言,她要不是对你和娘彻底失望了,会离家出走?你还有脸,腆着脸过来跟我说什么姐妹?”
    娄二奶奶其他的功夫,开铺子赚钱,治家,掌中馈,治蔬食,几姐妹里谁学得最好都难说。
    但娄二奶奶骂街的本事,娴月是学了十成十的,字字尖刻,句句诛心,如同涛涛江水排山倒海而来,卿云被骂懵了,半天都反应不过来,缓一些后,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但她到底是最正的娄卿云,这样的曲解和攻击下,仍然维持得住不和她针锋相对,尽管眼睛也红了,但还是定了定神,站起来,认真看着娴月眼睛回道:“你当时不在场,误会也是难免的,这里有两层,一是大事化小不了了,当时凌霜就是想要把事情闹大,让娘后悔,我为了咱们家的名誉,不能再顺着她描补了,只能出来挽回。这是一层。
    二是凌霜说的话确实不对,你没在场,当时全是未嫁的女孩子,要是都信了她的话,个个都去学柳子婵,不是害了人家一生,我必须站出来纠正她,否则不仅对女孩子们不好,对她也……”
    她还在试图娓娓道来,那边娴月已经嘲讽地大笑起来。
    “我和你认识十多年,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嫉恶如仇的人啊?
    这可巧了,你既然这么关心女孩子们,怎么以前不见你出头呢?
    姚文龙拿着手帕来质问女孩子们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告上老太妃,治他一个轻浮浪荡调戏闺阁小姐?
    书中怎么说的,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她人。
    你要真这么在乎这些女孩子们,早该跟三从四德挑战了,凌霜几句话对她们的伤害难道会比这世俗对她们的更大?
    咱们上一辈里,哪个夫人过得苦,是因为太自由了?
    女孩子苦,恰恰是因为没有自由,由父亲,由丈夫,甚至由儿子决定了她们的命运。
    世俗伤害她们的时候,你无所谓,凌霜几句话,你就跳出来出头了?你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
    卿云被她尖锐言辞刺了一顿,但还是道:“君子律己不律人,凌霜是我们自家人……”
    “自家人,自家人就得成你的垫脚石?你给自家人捅刀子,给老太妃看是吧?”
    “你要这样曲解,我也没有办法,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心就够了。”卿云脸色也板起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护短才是为凌霜好,要计深远才是……”
    她认真解释娴月尚且生气,现在还挑战起娴月护短的事来,娴月哪里饶得了她。
    “本来不想说破的,没想到你还真当我是傻子呢?”她也站起来,藐视地看着卿云,骂道:“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呢?云姨的谣言哪里传出来呢?
    不就是赵夫人的那帮跟班里传的,你整日里嫉恶如仇,凌霜几句话你就忍不了,要出来划清界限,怎么不见你像教训凌霜一样教训赵夫人呢,你说我护短,其实最护短的是你,只不过赵家才是你心中的家人,我和凌霜,都不过是你的外人罢了。”
    卿云被她的诛心之言说得脸色苍白,道:“凌霜丢了,我知道你着急,但咱们姐妹,要互相扶持,不要在气头上说出无可挽回的话来……”
    “互相扶持?
    现在大家平安,你就这样对凌霜捅刀子,我落了难,还敢去你家?你当我忘了赵景的事?
    我不说,是给你脸,你还真当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要是真有那天,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会登你家的门。”娴月冷笑道:“还互相扶持?可别让我恶心了,姐姐!”
    她一整天对着卿云只说你,这时候偏叫姐姐,姐姐两个字是重音,卿云听着,如同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似的。
    赵景的事,她对娴月始终有愧,否则怎么会天天去云夫人府上找娴月?
    娴月目光锋利地看着卿云,与其说是对她说话,不如说是连带着对娄二奶奶的愤恨,也一并朝她发泄了。
    “听着,我留在咱们家,跟你们好好的,是要看着凌霜有好结果,你和娘偏偏逼得她安身不住,她要是平安,咱们大家好过。
    要是凌霜这次不回来,或是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且等着,看我饶了你们哪一个!”
    放完这句狠话,娴月直接拂袖而去,连桃染也跟了上去。
    她也不和主家告别,也不知会娄二奶奶,径直上了云夫人的车,直奔云府而去了,连家也不回了。
    只留下卿云,站在原地,面如死灰,月香哪里见过这场面,担忧地叫“小姐。”
    娴月那些话,她身为旁人,听着都觉得字字如刀,直戳人心,如同被人劈头盖脸打了一顿。更何况小姐呢?
    月香懦弱,也没经过事,想去找娄二奶奶,却被卿云叫住了。
    她的声音很虚,不像只是伤心,倒像是看破了什么,整个人都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月香顿时害怕起来,连声叫“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人……”
    “我没事。”卿云只是垂着眼睛道:“娘还要操心凌霜的事,咱们不要去打扰她了,先回去吧。”
    月香无法,只得跟着卿云回去,主仆大多齐心,她心中也担着事。所以也知道,卿云回去之后,其实一夜未眠。
    第117章 卿云
    尽管如此,崔家的洗儿宴,还是得赴宴才行。
    卿云自己并不觉得什么,仍然是一样地过,早上也照常早早起来,因为凌霜的事,家里兵荒马乱,也不知道父母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仍然和每天一样,先去给娄老太君请了安,娄老太君问清她今天要去赴崔家的洗儿宴,还是老太君亲自邀请的,心中就好受了不好,道:“还是卿云稳重,可见世人福祚都有定数,让你父母不要折腾了,还嫌咱们家在京中不够丢人的吗?能守成就不错了。”
    “父亲母亲也是为我们操心,是我们几个不听话,才让父母担忧。老祖宗放心,卿云一定会劝他们的。”
    卿云照常宽慰了娄老太君,她天生擅长做维系关系的人,说的话句句妥帖,又陪老太君说了一会儿话,辞了老太君的早膳,回来给父母请安。
    娄二爷是最担忧凌霜的,一夜没睡,早早就出去了,娄二奶奶也在预备出门了,对着镜子梳头发,见卿云进来,道:“我要出去了,凌霜一夜未归,传扬出去不是好事,咱们对外都说是在云夫人家,你记得呀。”
    卿云答应了,见她显然是连早膳都没心思吃,劝道:“到底身体要紧,娘吃点东西再出去吧。”
    “那也得我吃得下才行啊。”娄二奶奶叹道:“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小冤家,她闯下弥天大祸,一走了之,我们还得找她去。”
    她在卿云肩膀上按了按,道:“娴月昨晚又去云夫人家了是吧,真是一个比一个折腾。还好有你,不让娘操心,不然娘真要累死了。
    今天景家宴席,我不能陪你去了,你自己要小心,有事问云夫人,可惜崔老太君不在,也没个照应。唉,还是我家卿云听话。”
    卿云于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答应着,娄二奶奶果然早膳也来不及吃,匆匆走了,临走时还道:“对了,听说凌霜在出城门时用了印的,但文书早被捕雀处拿走了,估计又是娴月在捣鬼呢,你要是见到她,叫她把文书弄回来。
    贺云章虽然厉害,但又无婚约,又没下定,这样私相授受,像什么样子。”
    “知道了。”
    卿云坐在桌边,早膳陆续送过来,黄娘子不在家看着,早膳也马虎了,一道竹荪鸡汤,上面油封着,鸡汤滚烫,她自己也确实是木然,喝了一口,把上颚烫掉一层皮,也不觉得什么,只是有点麻木。
    用完早膳,家中已经空无一人,连探雪都去找小朋友玩了,卿云让外面套了车,让马车去景家前,去贺家府上去一趟。
    月香以为她这样了,还去接娴月,有些不平,道:“小姐,咱们自己去吧。二小姐昨天说了那样的话,何苦再去找她。”
    卿云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到了贺府,递进话去,一会儿,云夫人的丫鬟红燕出来了,笑道:“实在不巧了,二小姐昨晚回来就说头重,今天躺了一上午了,夫人说怕去赴宴,她留在府里孤单,就辞了景家的宴席了。”
    “知道了。”卿云淡淡道,让月香把东西递给红燕:“这是她常用的药,我都带过来了。
    劳烦姐姐传句话,就说娘想看一眼凌霜在城门画的押,请她看完了能不能送到家里来。”
    姐妹俩昨晚那场大吵,或者说是娴月单方面的痛骂,红燕也是有所耳闻的,她虽然是和娴月关系更好,但看卿云这样温良忠厚,也心中不忍,劝道:“大小姐也不必太灰心,等夫人多劝劝二小姐,她迟早能想开的,姐妹间哪有隔夜的仇呢。”
    卿云只是漠然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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