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娘,还记得我们看过凤求凰吗?”她问娄二奶奶:“你敢想象,娴月如果落了难,来我们家避难,结果会怎样吗?”
    娄二奶奶顿时不说话了。
    “娘,我不是凌霜,我不想救天下人,我的愿望很小,我只是希望建一个家,就像娘给我们建的这个家一样,能庇佑我的亲人。
    如果娴月落难来投奔我,她永远可以安心睡在我这里,就像睡在我们现在这个家一样。但赵景不是那个人。”她问娄二奶奶:“娘还记得那年盘书画铺子的事吗?
    宁要一个自己的小铺子,不要和人合股的大生意。因为只有自己的东西,才是属于自己的。侯位再好,不属于我们。
    我知道娘心气高,一直很遗憾我们家没有权势,但我心中却觉得,我们这个小小的家,比世上所有大大的家,都要幸福安稳。
    我觉得娘是世上最好的母亲,我以后也想成为这样的母亲,而不是第二个赵夫人。”
    娄二奶奶的眼泪顿时很快就落下来了,她也很快地抹去了,卿云没说什么,只是起身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着。
    娄二奶奶立刻泪如雨下。
    “卿云,我的卿云。”她抱着卿云的头,摩挲着她的脸:“怎么这世道如此。我的卿云明明配得上最好的……”
    “我喜欢的,我心甘情愿的,就是最好的。”卿云笑着含泪道:“娘要相信我的判断。”
    娄二奶奶只是哭。
    “那些人会怎么说,你知道她们的嘴,怎么会饶过你……”
    “那就让她们说,娘把我们保护得很好,我没经过什么事,但我想要成为娘这么厉害的女人,就得经过事才行,我愿意经过这些事,我不害怕,娘也不要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怎么做出决定,怎么捍卫自己的决定,你要相信我,就像当年相信你自己一样。”卿云认真哄她:“我要问了,娘。”
    娄二奶奶哭着点头。
    “我想和赵家退婚,可以吗?娘。”
    娄二奶奶没有说别的。
    她不像和凌霜一样,每次都是分歧,都是争论,都是不吵到不可收拾就不会休战。
    也不像和娴月,母女间总隔着点什么,娴月瞒她,她也瞒娴月,瞒来瞒去,简直像两个外人。
    这是她最喜欢的卿云,她的骨中骨,血中血,花费所有力气,也只培养出这么一个的娄卿云,她在她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心血,也投注了无限的爱意。
    她几乎从来没有拒绝过卿云的要求,不止因为信任她,也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拒绝的。
    卿云这样信任她,一个救小孩的故事,她记到今天。
    那些明亮的,正直的,连娄二奶奶自己都没那么坚守的部分,卿云继承了,她信奉这一切,并且不愿妥协。
    她是最好的那部分的梅凝玉,好到这世界几乎消受不了。
    这世界一定会辜负她的,娄二奶奶知道。
    但她没有拒绝她,就像过去十八年的每一次那样,她答应了她的请求。
    “好。”娄二奶奶说道:
    “我们和赵家退婚。”
    第124章 炎凉
    也许正应了娄二奶奶常说的那句古话,人一倒霉,就是连着倒霉,开铺子是这样,一件事不顺,就事事都不顺,治家自然也是这样。
    和赵家退亲的事刚提出来,正是所有人都震惊的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娴月又病了。
    其实这次退亲,娄二奶奶算得上果决了,她也知道,夜长梦多,知道的人越多,事越难成,别的不说,光是娄老太君就是一大阻力。
    所以她也不多说,直接备下重礼,请来崔老太君,关上门来,详谈了一下午,崔老太君走时神色凝重,看卿云在旁边恭送,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决定了?”她问卿云:“不后悔?”
    “不后悔。”卿云道。
    崔老太君便不再问,她也是真疼卿云,俗话说,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婚,卿云和赵景的婚事已经走到最后一步,连日子都差不多选好了,忽然要退婚,要是寻常老人,谁敢掺和?
    崔老太君从来不收礼的,这次都收了娄二奶奶的重礼,实在是因为这次的事太重,值得这份礼。
    自从凌霜跑了之后,三房就失了娄老太君的欢心,虽说凌霜这一跑,和秦家的婚事告吹,二房遭受巨大的损失,娄老太君那股把二房当命根子的劲也收了些。但她却把这事的责任,都归在了三房身上。
    在她看来,不是玉珠碧珠跟着荀文绮给凌霜下眼药,事情哪会闹到这么不可收拾。
    所以她恼二房,更恼三房,直接把娄三奶奶管家的钥匙收了,交给了身边的大丫鬟锦绣来看管,虽然下面用的人还是娄三奶奶之前的班底,冯娘子那些人,但对于娄三奶奶来说,也是大大的羞辱了。
    至于玉珠碧珠,更是被禁足在家,别说楝花宴了,今年谈亲事只怕都难。
    但三房关起门来说话,娄三奶奶还是得意。
    “哼,以为我们怕关似的?
    大不了明年花信宴再说,你们也别担心,你们爹的官只有升,没有降的,明年你们谈亲事更好呢。
    横竖今年没有什么出色的王孙,好饭不怕晚,只要二房没起来,这份家当就仍然是咱们三房的。”娄三奶奶对着两个女儿道:“真笑死我了,二房也不看看自己女儿的疯模样,配嫁入侯府吗?现在好了,疯名彻底传扬出去了。
    最好连赵家也退了婚,娴月那小贱人也被张敬程扔了,才算好呢。”
    玉珠自然是连声附和,只碧珠略有些微词。
    姐妹俩禁足在家,晚上自然是一起睡的,这天娄三奶奶借着娘家冯家的名义,只说是带玉麒玉麟出去给三舅舅贺寿,就出去了。
    留下姐妹俩被禁足在家,晚上的时候,碧珠见丫鬟都出去了,姐妹俩靠在栏杆上赏月,忍不住道:“我总觉得娘这次,不像是为咱们考虑似的。”
    “说什么糊涂话,娘不为我们考虑,为谁考虑。”玉珠皱眉道。
    “那天卿云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她说一家子姐妹,只有互相团结的,没有背后捅刀子的道理。本来女孩子名声就要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娘整天高兴凌霜的疯名传扬了出去,对咱们俩有什么好处?
    再说了,卿云做了未来侯夫人,娴月做了榜眼娘子,咱们反而更好些,京中不是都说吗?
    说云夫人高嫁了,几个姐姐妹妹都因为这嫁得好……”
    玉珠立刻训她。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这是娘不在,娘要知道,一定骂你。二房过得再好,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从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一家子只有一片天,他们多占,咱们就少占,是不是这道理?”
    “我觉得不对。
    要是二房不回来,咱们的天也未必见得多大,说是赵景赵修和咱们俩,四角俱全,其实赵夫人那时候满心想的柳子婵,哪里把咱们看在眼里?
    娘总拿这事说话,我倒觉得,她不是为我们着想,为的是玉麒和玉麟以后争家产,怕二房探雪承嗣,分走了咱们家的家产。
    但家产本来就没我们俩的份,二房女孩子名声坏了,也带累我们,你是聪明人,怎么这事想不通呢?”
    “玉麒玉麟好了,我们自然好,一家子姐弟,你说的什么话?娘平时没因为舅舅升官得好处吗?快别说这些蠢话了。”玉珠倒像是不想让碧珠说下去似的。
    “我倒觉得凌霜那些疯话里,有一句是对的。
    为什么我们要自损名声,然后把希望寄托在玉麒玉麟身上呢?我们自己谋自己的不好吗?
    我们又不是不出色,又不是不厉害,卿云娴月就两个人,能抢走多少王孙?
    我们这样放弃今年的花信宴,等明年,真的是对的吗?娘真的是全心全意为我们考虑吗?”
    “你越说越疯了,凌霜的疯话你都信,真是没救了。娘怎么会害我们?
    她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在着想,你再说,等娘回来,看我不告诉她。”
    玉珠虽然如此说,但娄三奶奶回来,她却只字未提碧珠的话,只是上去给娄三奶奶伺候换衣服,卸簪环,很是贴心。
    “你舅舅知道了你们干的事,夸你们呢,说幸好没让二房和秦侯府搞到一起,不然他那点官职,还真压不住他们。
    当年为了争那金铺的事,二房是说过狠话的,梅凝玉是个记仇的主,别看现在表面和善,其实是在卧薪尝胆呢,要真两个女儿都嫁进侯府,不定怎么报复咱们呢。”娄三奶奶饮了酒,有点微醺,问玉珠:“今天有什么人来了没有,我怎么看到一辆马车从后街过去了,是二房有客人吗?”
    “听说崔老太君来了一趟。”
    “哼,崔家不过是个破落户,也亏娄卿云,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那样巴结,真是好笑。”娄三奶奶冷笑道:“她还以为自己以后真是侯夫人了呢?这就交际起来了?赵夫人还没死呢,嫁过去先做二十年媳妇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想帮扶娘家不成?就是她想,赵家那样势利,会让她贴补娘家?
    张敬程也是迟早要外放做官的,哼,等她和娄娴月都嫁了,看我怎么拿捏二房吧。咱们骑驴看戏本,走着瞧罢了。”
    娄三奶奶满心等卿云嫁了再跟二房斗,没想到晴天传来惊雷,第二天娄二奶奶就请崔老太君做主,陪自己去赵家退了婚。
    消息传出来,别说娄家,满京城都震惊了。
    最开心的自然是娄三奶奶,但最痛心的,还属娄老太君。
    本来娄老太君就因为凌霜的事而心中不快,秦侯府是怎样的家世?
    失去这门亲事,比剜了她的心还难受,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转眼间卿云的婚事也告吹了。
    最开始她还以为是赵家那边出的事,把娄二奶奶和卿云叫过去,关起门来问,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说清楚,赵家虽然有个赵擎在听宣处,咱们也不是好惹的,你大伯父虽然不在了,当年的同窗好友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
    青天白日,三媒六聘定下的亲,三书六礼具备,只差最后送亲了,说退就退了,赵家虽是侯府,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就是告到官家面前,都是咱们占理……”
    娄老太君向来言简意赅,这样长篇大论,可见事情严重。
    而卿云也回得简单。
    “不关娘的事,是我自己要退婚的。”她先跪下禀道:“老祖宗,卿云自有不得不退婚的理由,事关他人名誉阴私,请老祖宗容我不说原因。”
    娄老太君十分惊讶,但她也不信是卿云要退婚,还是把娄二奶奶用力看了两眼,但见娄二奶奶神色不似作伪,还有点心如死灰的感觉,可见和赵家退婚,不是她主导的,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这孩子向来聪明,怎么忽然糊涂起来,赵家再不济也是个侯府,更别说赵擎大人如今执掌听宣处,好不容易已经走到这步,为什么平白无故要退婚。”她倾身问卿云:“莫不是赵景唐突了你?”
    她问得隐晦,但言下之意显然不是“唐突”,都是女子,哪里不知道男子的行径。
    赵景虽然是王孙,到底年轻,又仗着两人婚事只差最后一步,也许有些想先落袋为安的心思,也是常有的事。
    卿云是闺阁小姐,去哪都丫鬟婆子一大堆,究竟又能失礼到哪去,想必是卿云为人太端正,受了两句调笑,就觉得赵景是登徒浪子,进而想退婚吧。
    谁知道卿云只是不开口,道:“请老祖宗不要再问,我确实有不得不退婚的理由。”
    娄老太君也板起了脸,道:“你说得轻巧,两家的婚事,哪是一句退婚就可以退的,你年轻,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两家联姻,哪是你一时之气……”
    “赵景在我们去赵家打牌那天,调戏了娴月,有娴月身边小丫鬟阿珠作证,还留下了物证。
    所以我们去退婚,赵家没有二话,干干脆脆就退了,”娄二奶奶插话道,她神色也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不然不会这样直接说了。
    娄老太君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但她毕竟是久经世事的老太君,很快又恢复过来,道:“娴月那孩子向来轻佻,也许是她……”
    “老祖宗!”
    原本跪在地上的卿云听到这话,顿时昂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娄老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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