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做人不算失败,辞官以后,有商人跃跃欲试,使阴招想夺取精巧阁背后诸多配方。
    前来程氏工坊暗探的,自然少不了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对着精巧阁使阴招的,都不用程灵出手,她做主簿时的两位同僚就帮忙处理了。
    而没有人知道的是,就在新科进士调令来庸州的前夜,房湛一封秘信,连带着一册名叫《农桑实纪》的农书,一起通过特殊渠道,呈上了魏皇的案头。
    房湛来信,魏皇还是要看一看的。
    看到一半,他轻“咦”一声,倒是与身边的内侍总管常虹说笑道:“房湛这厮,朕还以为他又要长篇大论地举报贪官污吏呢,没想到这次倒是和气了。”
    魏皇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是,从放房湛离京以后,每每收到房湛的举报秘信,和各种弹劾地方官的证据,魏皇心里头升起的,就是一股子爱恨交加。
    以至于到后来,魏皇看房湛的密信,都还常常要先做一番心理准备。
    眼下的这一封信,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房湛居然没有在信的开篇就怼天怼地,一通大骂。
    魏皇继续看信,看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他又轻轻地“咦”了一声,而等到全篇信看完,他却反而沉默了。
    房湛的信……
    魏皇将房湛的信放到一边,又连忙拿起随信而来的另三本书册。
    为什么说是三本书册呢?
    因为房湛随信一起呈递给魏皇的农书,原是一套三册。一部《农桑实纪》,实则分为上中下三大部分。
    上部主讲作物,中部主讲气候,下部主讲工具。
    魏皇粗略翻阅了作物部分,掠过了气候部分,一下子就将主讲工具的第3册 翻开。
    这三册书都是图文并茂,第3册 的图纸画得尤其精细。
    从普通农具的改进,比如说,改直犁为曲犁,改两脚耧车为三脚耧车,改滑车为翻车……
    到各种水利设施的建造,再到新式榨油机的详解,最后,则是那占据了大篇幅的轧棉机、绵纺机、以及最为重头戏的提花织机!
    魏皇其实不懂工事,但他懂得一种新式纺织面料出现的意义。
    尤其是,前面房湛信里提到过的,棉花的保暖作用,得到了魏皇的高度重视。
    庆寿殿中,响起了皇帝期待的声音:“快,常虹,随信来的是不是还有一个包裹?快拿过来给朕看!”
    包裹被取过来,打开。
    常虹又亲自检查过一遍,确认包裹中的东西并无任何问题,这才上呈到魏皇面前。
    当然,要到皇帝手里的东西,下头其实是早都检查过好几轮了,本来就不大可能有什么问题。常虹这样做,一来是谨慎使然,另一个,也无非就是要表现给皇帝看。
    “这……就是棉花?”魏皇捏起了一团雪白轻柔的棉朵,触手揉捏,只觉和暖蓬松,手感奇妙。
    他忍不住又多揉了两下,才忍着不舍将这团棉花放到一边。
    棉花的触感太奇妙了,咳,不可与外人道。
    小小的包裹中棉花并不太多,放开以后,里头还有三样物件。
    一个是由棉花织成的提花棉布,棉布的块幅并不算大,魏皇直接拿在手中。只觉得这棉布与丝绸大不相同,但触感竟也算得上是十分舒适。
    魏皇问常虹:“老常,你看看,这棉布与麻布相比如何?”
    皇帝这一辈子都只穿过丝绸制品,葛麻之物既入不得他的眼,也不可能被奉上到他身边来,以至于他看这棉布都觉十分稀奇。
    常虹忙凑过来细看魏皇手中的棉布,魏皇将棉布递给他。常虹就上手摸了摸,随即眯起眼道:“陛下,棉布柔、滑。”
    说着,他又拉着这块棉布扯了扯,说:“棉布比丝绸坚韧,比葛麻细腻。”
    再将棉布举起来对光看了看,常虹又说:“这等颜色……”
    这块棉布是宝蓝色的,颜色纯正浓郁,布面上的提花为江海云纹,云纹也是宝蓝色,但比起底布的颜色要略深些许。
    如此对光一看,深蓝色的云纹浮动在宝蓝色的布面上,如同海波荡漾,华美非常,竟仿佛不输锦缎。
    常虹轻轻吸气道:“陛下,葛麻皆染不出这等丰富色彩,这棉布,当真是有些奇妙。”
    魏皇点点头,他一边听着常虹说话,眉眼舒展,一边又拿起了包裹里的另两件物品。
    原来余下的两个东西,一个是一件棉坎肩,另一个则是一件厚度适中的棉袄。
    半刻钟后,亲自试过棉坎肩,又穿上了棉袄的魏皇哈哈大笑起来。
    春末的上京,到了夜间也还是有些寒凉。
    棉袄上身之后,魏皇可当真是体会到了何谓“保暖”。
    不,这又何止是保暖,这可真是太暖了,暖得不过片刻,大笑过后的魏皇身上就起了薄汗。
    常虹连忙劝:“陛下,试一试也就罢了,如今都过了穿这等大衣裳的季节,还是快快换下来吧。”
    魏皇倒也肯换,却又说:“换下换下,这坎肩给朕穿到外头。如今春末,此物正好合适,哈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从殿中传出,比起棉布和绵纺机,又或者是新式的织机,魏皇最关注的,仍然是棉花的保暖功效。
    大魏将士,北方驻军,每每到得入冬,总是要冻得苦不堪言。秋冬时节,手脚冻烂,筋骨磋磨,守城都变得艰难。
    庆寿殿中,又响起魏皇一连串的声音:“传令下去,推广棉花种植!”
    “此物南北都能种植么?哦,对了,这本《农桑实纪》上,也详细说了棉花的种植方法。好好好,常虹,出动匠造司,满印《农桑实纪》。”
    “著书者,著书者……程灵?宣此人入京,朕要亲见他!”
    第248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程灵辞官后,日子过得清闲了。
    棉花的种植还在跟进,原先保存好的水稻种子也在郊外农庄的田地上洒满。
    程灵在《农桑实纪》上也提到了水稻。
    但因为稻种数量有限,目前很难推广,最重要的是,原始的稻种产量也不算高,相比粟米,优势并不明显,所以《农桑实纪》上虽然有提水稻,水稻的存在感却远不如棉花。
    这倒也不必着急,种棉花和种水稻所能带来的连锁影响是完全不一样的,急于求成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倒不如就这样润物细无声地,慢慢来。
    稻米的诱惑,那是任何仰赖土地以生存之人都无法抗拒的。
    只需要一把种子,即便程灵不出力推广,她相信,终有一日水稻也还是会取代粟米,成为百姓粮仓中的主力。
    走在村中阡陌间,看农田兴盛,远山苍翠,鸡鸣啾啾,犬吠嚷嚷,如此田园风光,简直洗涤心灵。
    一场春雨,梅花纷纷飘落。
    梅子青,梅子黄,菜肥麦熟养蚕忙。山僧过岭看茶老,村女当垆煮酒香。
    ——人生若能如此隐逸,岂不胜过江湖风波,难寻归途?
    可惜了,世道不许,只有争渡。
    清晨,薄雾未散,程灵一路走过,引来早起的农人纷纷问候:“东家,今天还是这么早呢?晌午去我家用午食吧,叫我老婆子杀只鸡。”
    “东家,那山上的花草您还要不?我家小儿昨日又往山上去了,说是见着了好大一丛金银花……”
    金银花是周边山林间最常见的药材,不独独是铜顶山上有。
    像州城周边的矮山上,也随处可见金银花。
    州城周边的矮山上一般也没有什么大型猛兽,村民们从识得此花能卖钱后,就常常上山采摘。
    程灵拒绝了去村民家吃鸡,应下了金银花,并说:“凡是山货,庄子里常年都收的。乡亲们若不想去州城买卖,便去寻齐管事,卖与他便是。”
    那说有金银花的村民便欢天喜地,脆生生应了。
    等程灵的身影渐渐走远了,逐渐消失在东边的那条山路上,田间的村民们就忍不住又议论起来。
    “东家真是个好人呐,原先说庄子换了个主人,咱们还担忧……”
    “呸!就你会说好话,那原先东家说要种棉花,你还带头说不好种,怕种不出来呢!”
    “嘿,他哪里是种不好,他是怕种出来换不到钱,秋收时喝西北风呢!”
    “你不怕?”
    “都怕,都怕,所以东家改收租子变成发月钱,现如今大家日子都好过了,哈哈哈……”
    田间响起一阵阵笑声,农人们挥舞锄头,干劲十足。
    从成为佃农以来,未有如今年般感觉生存有望。
    能活下去,可真是太好了。
    半山处,程灵回头看向下方,田地已经远了,农人们的笑声随风飘来,模模糊糊,但还是能听得出,大家是欢快的。
    程灵脸上便也露出了笑容。
    她继续上山,一直到了山巅。
    说是山巅,但其实这边的山都矮,站在这矮山的山顶上,也很难有什么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相反,倒是能看到远处重山叠嶂,青影茫茫,一山更比一山高呢!
    这边的山顶上要说有什么妙处,那就是山顶上有几株野生的毛桃树。
    白居易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六合庄边的矮山上,桃花也比别处要开得晚些。程灵辞官一身轻,来这边小住了两三日,倒正好赶上这野桃花开。
    在桃花树下站太极桩,吸纳朝阳紫气,吞吐太阳精华,有一种别样的惬意。
    程灵站桩数遍,功行圆融。才刚刚要收势,忽然一种异样从心头生起。
    嗖!
    是什么?
    天地间,桃花静谧,天光如尘,一缕剑风倒似星袭,破开了桃枝的重影,倏然而来。
    程灵一偏头,反手摘过身边一根桃枝,一脱手,这桃枝便似名剑,对着一个方向激射而去。
    同时,剑风从程灵颊边飘过,只听“夺”一声响起。
    原来程灵刚才忽生警兆,偏头躲过的那缕剑风,居然并不是真的剑风,而是由一片桃叶带起的锐风。
    程灵偏头躲过了,那桃叶就落在了程灵身后的桃树树干上。
    余声不绝,轻薄的桃叶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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