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只有太后才会蠢到相信容清棠昨夜是被她派去的刺客逼得慌不择路了, 才会躲进密林中。
    容清棠跟在卫时舟身后步入营帐。
    太后阴郁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见状, 她刻意无视了容清棠, 问卫时舟:“皇帝可听闻了昨夜在营地中发生的事?”
    卫时舟冷淡地“嗯”了一声。
    太后和自己的儿子并不亲近, 早已熟悉他这副疏离的模样,是以她并未察觉有何不对, 继续道:“哀家听说,昨夜容家姑娘的营帐中进了刺客, 很多去捉拿刺客的禁军都瞧见她被人掳进了营地后的密林中。”
    “和那些凶神恶煞的贼人一道在山里过了一夜, 也不知,是否被吓着了?”她这才看向容清棠, 态度温和地问道。
    仿佛在容清棠进来之前她不曾说过那些难听而刻薄的话。
    容清棠礼数周到地福了福身, 柔声道:“多谢太后挂怀, 臣女一切安好。”
    太后似是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可你失踪了整夜,其中因果众说纷纭,人言可畏,恐怕……”
    她欲言又止,有意给人留下遐想的余地。
    “您误会了,”容清棠面色如常道,“臣女昨夜并未失踪,也并非和什么贼人在山里待了一夜。”
    太后蹙了蹙眉,语重心长地劝说:“即便真发生了什么也无妨,皇帝既看重你,便没人敢把那些话拿到你面前来说,你不必刻意隐瞒粉饰。”
    “若你能深明大义,舍生忘死,全了皇家的颜面,哀家也定不会亏了你的身后事。”
    容清棠听懂了,太后原来是想借着此事将她赐死。
    她眉眼柔和地笑了笑,不疾不徐道:“幸得陛下看重,臣女昨夜才能安然无恙。”
    太后察觉事情恐怕和底下的人报上来的情况不符。
    下面的人分明说昨夜容清棠是仓促间逃进了林中,才失去了踪迹。太后以为凭容清棠那副纤弱的身板,深更半夜进了危险的丛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可事实是,容清棠不仅安然无恙,看着还格外胸有成竹,似是笃定太后无法拿她怎么样。
    太后侧目望向皇帝,眸中已有了愠色。
    卫时舟淡声道:“清棠的营帐有些偏僻,朕不放心,是以昨夜回宫之前,朕便命人请了清棠去御用的营帐内歇息。那些刺客阴差阳错地扑了空。”
    听他用“清棠”二字称呼自己,容清棠心神微顿,纤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不知母后是从何处听了谣言,才以为清棠是被贼人掳走了?”卫时舟反问道。
    太后死死攥着膝上的衣料,冷声:“原来皇帝如此怜香惜玉,倒是哀家关心则乱了。”
    容清棠适时道:“臣女虽并未身陷险境,却仍应感念您的关怀。除此之外,臣女也应多谢刘丞相出手相助。”
    “此事与刘相何干?”太后问。
    太后已知晓昨夜除了自己以外,刘相也派了一批人去刺杀容清棠,但都被赶去的禁军就地格杀了,没有留下活口。
    太后派去的人里也只有几个武艺格外高强的才有命活着回来向她复命。
    容清棠神情间隐有后怕之意,解释道:“昨夜多亏了相府的私兵与禁军联手御敌,刺客才能被尽数格杀。”
    “虽然按例,任何大臣都不能携带私兵进入皇家猎苑,但臣女猜测,刘丞相应也是高瞻远瞩,未雨绸缪罢。”
    “臣女昨夜虽不在原本的营帐中,但刘相得知有刺客后便立即派了人过去,且比禁军到得还早。此中回护之意,臣女没齿难忘。”
    闻言,卫时舟眼底含笑,忍不住侧首望向容清棠。
    她分明在说刘相带了私兵来猎苑一事,明面上却是在谢刘相。
    群青和陈单他们还未查到强有力的证据,无法将豢养私兵这项罪名安在刘相头上,容清棠便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说他有罪,还夸他高瞻远瞩,未雨绸缪。
    一言一语都没有任何攻击性,像只将利爪藏在鲜花下的小狐狸,狡黠而灵动。
    太后听了容清棠的说辞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讽刺道:“按你这么说,刘相还立了功?”
    卫时舟在容清棠开口之前道:“昨夜相府的私兵拼死搏杀,无一生还,足以看出平日里尽忠职守的刘相也同样御下有方,的确当赏。”
    罪证不足不能罚,那便赏。
    “刘相的千金已及笄,也该婚配了。”卫时舟道。
    太后闻言心里一动。
    莫非皇帝虽想立容氏女为后,却也愿意将刘楚楚纳入后宫?
    将太后神情间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卫时舟随即淡声道:“听闻相府千金与安王次子谢闻锦两情相悦,朕便赐婚于他们二人,让相府与安王府永结秦晋之好。”
    太后神色骤变,厉声道:“不行!”
    卫时舟瞥了一眼安王,问:“王爷也觉得不行吗?”
    太后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听见一直沉默着待在一旁的安王率先拱手应道:“末将代犬子谢陛下恩典。”
    谢闻谌也随父亲一同跪地行礼道:“谢陛下恩典。”
    看着宛如一对璧人的容清棠和卫时舟,谢闻谌心底满是戾气。
    他回京后还不曾寻到机会与她独处,皇帝却已定下了立后的旨意。而且看起来,容清棠也并不抵触此事。
    他耐心等了这么久,竟被旁人后来居上了。
    卫时舟的视线在谢闻谌身上落了几息,说:“待你与哪家的姑娘情投意合,朕也可为你赐婚。”
    谢闻谌从善如流道:“末将记下了,陛下到时可不能只偏心闻锦。”
    暗流不曾在明面上涌动,似只是君臣间在闲话家常。
    刘相不在,另一方的父亲已经接下了这门皇帝赐下的婚事,便是太后再想阻挠也没了站得住脚的立场。
    “逆子!”太后斥道。
    太后愤怒不已地盯着卫时舟。
    见他仍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太后心生厌烦,随手抄起美人榻旁的矮桌上一个大小适中的荷花型镶金烛台向他砸去。
    卫时舟立刻便察觉了她的意图,却在被本能驱使着躲避的前一瞬想到了什么,生生受下了她没有收力的这一砸。
    烛台花瓣处尖锐的棱角重重地砸在卫时舟额上,旋即滚落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
    在场所有人都未曾想到太后会向陛下动手,俱是惊诧不已。
    众人齐刷刷地跪下,无人言语。
    唯独容清棠神色慌乱地行至卫时舟面前,抬首看见他正在不停流血的伤口后,她立即用袖间的干净锦帕替他按压住伤口止血,转而焦急地朝营帐内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内侍喊道:“快去请太医!”
    卫时舟垂在身侧的长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心底被某些隐秘的愉悦感填满。
    她果然会为他担心着急。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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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讨个甜头
    ◎他果然是天生的坏种。◎
    卫时舟额上伤口处的鲜血很快便将锦帕浸湿了, 容清棠心急如焚,连声催促道:“去请太医了吗?还有多久到?”
    群青立即答道:“绿沈已经去了。”
    见她有些慌乱,卫时舟温声宽慰道:“别着急, 伤势不重。”
    容清棠的声音已然不稳:“但是你流了很多血……”
    卫时舟:“只是看着有些吓人,不疼。”
    容清棠根本不信卫时舟这话,再是天潢贵胄,九五之尊,他也仍是血肉之躯, 怎么会不疼呢?
    卫时舟身负武艺, 昨夜那么多人来刺杀, 他都不曾被伤到分毫, 还把容清棠也保护得很好。
    可太后向卫时舟砸烛台时他竟没能躲开。
    是因为从没想过母亲会对自己动手吗?
    容清棠心底一时五味杂陈, 她忍不住往太后那边看去。
    却发现太后不仅丝毫没有担忧或愧疚的神色, 面上反而尽是嫌恶之意。
    似是一眼都不愿再看卫时舟, 太后带着自己宫里的人, 由侍女扶着,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帐。
    甚至都没有等太医来看过卫时舟的情况后再走。
    分明是她伤了卫时舟。
    容清棠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卫时舟好过些, 却听见他反过来安慰她道:“没什么的。”
    容清棠心里某个角落不知为何狠狠地沉了沉, 一双满是忧虑的美眸里也倏地蓄满了清泪,她强忍着才没有落下。
    容清棠的母亲难产而亡, 她只见过母亲的画像。她的父亲也在容清棠及笄之前便因为陈年旧疾早早病故。
    可父亲还在时,他把所有的爱和耐心都给了容清棠。每回容清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都会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哄着宠着, 一次都不例外。
    卫时舟分明是天子,太上皇与太后也都还身体康健, 原本应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但他怎么却像是连失了双亲的她都不如。
    容清棠想不明白。
    卫时舟垂眸凝视着她眼底剔透动人的泪光, 明知不该, 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觉出了丝丝缕缕的满足来。
    佳人垂泪,若是在别的时刻,应会美得更加活色生香。
    容清棠不愿让卫时舟以为自己是在可怜他,很快调整好心绪,眸中将落未落的清泪也隐了下去,只剩眼眶还有些微微泛红。
    这一幕却让卫时舟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他果然是天生的坏种。
    血堪堪被按压止住时,随绿沈赶来营帐内的太医也气喘吁吁地到了。
    看见陛下面庞上骇人的血迹,太医暗暗倒抽了口凉气,原本急匆匆的步伐也骤然放轻了许多,唯恐再惊动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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