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容清棠前世坠落山阶之前的衣着打扮。
    容清棠的眼圈倏忽间泛红,眸底氤氲着水光,带着热意的泪水将落未落。
    原来卫时舟画过那时的场景。
    却没有让她像那些零落的杏花一样死在那场残忍的大雨里,而是让她走出了那场梦魇。
    即便前世的她其实早已在雨里殒命,浑身布满了伤痕与污泥。
    容清棠在书桌边驻足良久,不知想了些什么。
    窗外的日光一寸寸挪移,容清棠逐渐从晦暗的情绪中抽身,将那幅卫时舟所作的画收好,放回了原处。
    书房里有两张一模一样的长案,上面各自放着容清棠和卫时舟平日里常用的东西。
    容清棠走到卫时舟以往批阅奏折的地方,拿起他上回写完的字帖看了好一会儿。
    想起那日卫时舟在此处忙里偷闲,用这几句诗练字时的模样,容清棠心念微动,研墨、铺纸、提笔,开始试着临摹卫时舟的字迹。
    比之作画,容清棠在书法上的志趣并不多,但她很喜欢卫时舟的字。
    一笔一划间形骨兼备,气质高远,正如其人。
    容清棠也尝试着去还原卫时舟当时凝于笔尖的力道与走势,用他写下的字观察他在书写时更习惯如何运笔。
    她像是忽而看见了当初开始学写字时的卫时舟。
    天赋极高而又勤勉专注。
    这是容清棠的父亲说起卫时舟时常用的评价。
    与以往写一写字便想改去画画时不同,今日容清棠在书房内练了许久的字,一张接一张地临摹着卫时舟的字迹,写下那些他们都很喜欢的诗句。
    容清棠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这么做。
    她只知道,自己很想他。
    入夜后,容清棠与师父、师娘和两位师兄一起用了晚膳。
    席间她说起了自己想编纂一本与颜色有关的书籍,师父他们都说会帮她留意相关的内容。
    卫时舟已经离京好几日,怀荆和温兰都担心容清棠会不太习惯,便想着各种法子,和怀乐一起研究新的菜式,让容清棠在状元府里能吃到合她胃口的饭菜。
    怀文也将自己寻来的一些颇有趣味的书册给了容清棠,让她拿去解闷。
    容清棠自然看得出他们为自己做的种种,是以她仍和以前一样,跟怀乐斗嘴,和师娘撒娇,同怀文师兄聊他近来在忙的案子,向师父告怀乐的状。
    她昨日还去长安城外看望了那位教卫时舟制取颜料的老先生,自己也学着上手做了几色颜料。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卫时舟不在身旁的生活。
    只是,等回到了她和卫时舟的卧房,容清棠若不是在翻阅那些从宫里带出来的书册,便是入神地看着那两个精致的陶泥娃娃,或是在临摹卫时舟之前留下的字帖。
    而今天白日里在坤宁宫的书房中看到了卫时舟画的那幅画,夜里容清棠便更加难以入眠了。
    她已经躺下许久,阖着眸子,却一直忍不住回忆那幅画里残破荒凉的雨景。
    忍不住去想,亲眼看见她摔落山阶后的卫时舟,又会是何种模样。
    他会不会,也很疼。
    容清棠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她终于还是坐起身来,摸索着将放在另一侧的卫时舟的寝衣拿过来抱在怀里,然后才又躺下。
    卫时舟离京后,他的这套寝衣已经浆洗干净,还好好晾晒过。可没来由的,容清棠还是觉得自己能从中感受到属于他的气息与温热。
    仍旧难眠。
    以往卫时舟总会拥着她,陪她一起入睡。
    屋里没有点灯,容清棠便就着微弱的月色脱下自己的纯白寝衣放在一旁,又重新将卫时舟的那套寝衣穿在身上。
    容清棠原本没抱希望,可换上卫时舟的寝衣后,她那颗整夜都不安稳的心竟然逐渐趋于平静,她也被一阵朦胧的睡意缓缓地笼罩其中,终于睡着了。
    窗外,月华如练,温柔地拥抱着世间万物。
    连绵荒山背面。
    沉沉的夜色里,随帝王亲征的队伍驻扎在了山林边缘。
    卫时舟同几位将领商议好抵达泉州后排兵布阵的具体事宜后,又和他们一起用了一顿实在有些迟的晚膳。
    “近几日赶路,将士们都很辛苦。”卫时舟声音平稳道。
    “大家今夜好好休整,明日可以稍微迟一些再启程。”
    海山国那边还不知道卫时舟正带着这批将士往泉州而去,所以已经开始在海上刻意制造争端,想要借机挑起战事。已经提前过去一段时日的谢闻谌目前还能压制。
    但兵贵神速,为了尽快抵达泉州,随行的大军日夜兼程,只有当卫时舟带着人亲自进城暗访时才能暂时得以休息。
    卫时舟暗查各地政务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还有两日才能抵达泉州,将士们也需要休息。
    “末将遵命!”一应将士从御帐中退了出去。
    终于忙完今日的事情,卫时舟换下冷硬的铠甲,隐匿身形从营帐中离开,径直往营地后的山林中走去。
    穿过茂密的树林和荆棘丛,卫时舟停在了一片清澈如镜的湖泊前。
    他将随身携带的香囊握在掌心,抬头遥望远在山巅之外的月亮。
    不知长安城中此时能否看见这轮圆月。
    也不知,他的妻子今夜是否睡得安稳。
    自离开长安那日起,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卫时舟才不再是皇帝,只是一个全心思念妻子的男人。
    卫时舟将容清棠写给他的信也带了出来。
    他长身玉立于湖边,低垂着眸子,轻轻嗅了嗅容清棠夹在信笺里的,还带着明媚之色的干花。
    这朵花的花型很漂亮,花瓣上也没有任何脏污或破损,即便已经成了干花也还带着浅淡的香气,一看便知是经人仔细挑选过的。
    月色下,卫时舟像是看见了容清棠在栖霞山猎苑的草场边采摘这朵花时的模样。
    他将干花放回了信封里,随即就着安静的月色细细地读着容清棠写下的每一个字,还试图从中读出一些没有被写成文字的东西。
    比如思念。
    寂静的暗夜里,卫时舟忽而低声问自己远方的爱人:
    “你会不会,也正在想我?”
    “像我想念你那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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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抵达泉州
    ◎她才是他的意义。◎
    清晨。
    荒山一侧临时驻扎的营地里, 将士们已经将在此处停留过的痕迹悉数处理干净,整装待发。
    卫时舟施令后,大军继续往泉州行进。
    穿着铠甲时不便佩戴香囊, 是以卫时舟将容清棠亲手绣的那枚香囊放在了怀里,静静地贴着他的心跳。
    知道卫时舟不习惯用味道太重的香料,容清棠便只在香囊里放了香味清浅柔和的干花瓣。
    那日这枚香囊被大雨淋湿,里面原本的花瓣也都用不了了。经由卫时舟洗净的香囊晾干后,容清棠放了新的花瓣进去。
    卫时舟还记得, 那日容清棠坐在他身边, 低垂着眼眸一片一片地仔细挑选花瓣时的模样。
    再琐碎不过的一件小事, 她却做得那般专注认真。
    是为了他。
    每每思及此, 卫时舟心底都会软成一片。
    无法待在容清棠身边的这些日子, 卫时舟便是靠着这些或近或远的记忆来度过思念汹涌的时刻, 安抚自己心底那些似有若无的不安。
    自背对着容清棠一步步离开长安城的那一刻起, 卫时舟脑海中便萦绕着一些念头——
    经过这段时日的分别之后, 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会如何。
    他们对彼此的感情, 会因为这次分别而愈发深刻吗?
    卫时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 潜移默化地让容清棠习惯了他的存在。
    但卫时舟忍不住担心, 自己离开后,容清棠也许会发现其实没有他在身边的生活也很好, 甚至要比之前更好。
    所以在从容清棠身边离开的那一刻起,卫时舟便已经归心似箭。
    他怕自己回去得太迟, 容清棠会彻底习惯没有他陪伴在左右的生活。
    可仅仅是短暂的分别便已经足够磋磨卫时舟的心神。
    他是为她活着的。
    她才是他的意义。
    *
    泉州, 东南大营。
    随帝王亲征的队伍甫一抵达大营,卫时舟便步入谢闻谌提前命人布置好的御帐, 听他汇报近来的军务。
    没来得及换下甲衣, 卫时舟便先将容清棠做的香囊拿出来握在掌心, 这让他在面对谢闻谌时心神宁和了许多。
    谢闻谌不仅是年轻的将军,还是一直都对容清棠别有用心的人,卫时舟无法忽视他对容清棠的觊觎。
    而且虽说前世经历过这一仗,还赢得很漂亮,卫时舟对许多事情都已心中有数,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将海岸沿线的排兵布阵都仔细梳理了一遍之后,卫时舟把视线从舆图上收回,问谢闻谌:“这一仗,你有多大的胜算?”
    谢闻谌挑了挑眉,语气略有些随意:“七八成总还是有的。”
    卫时舟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淡声道:“朕以为你会觉得有九成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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