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春亦是如此:“若说厉害的厨子凭借自己的经验与味觉自醉仙楼的菜品上尝出些许门道,自己仿制出来,从前也有过。但味道即便再相似也总归不会如此雷同。”
    她将目光重新落在菜肴上:“这里头必然有原因。”
    李承乾微微颔首,正巧前去打探消息的梁武回来。梁武是他的东宫宿卫之一。
    这是他的“传统”,每到一地,都会派人先将此地民情了解清楚。若遇清正好官,他会记在心里,传信京师,在李世民面前给他记一份政绩。若遇贪官污吏,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身为太子,既是微服,那么除游山玩水外,总要干点事的。
    李承乾指了指餐桌对面:“坐下边吃边说,不着急。”
    与太子同席,最初梁武诚惶诚恐,但跟随太子微服近两年,日夜与太子在一起,深知太子性情,并不在意这些小节,倒也大大方方行礼落座了。
    “属下查到此地明府姓骆,名唤骆履元。”
    “骆履元?”李承乾想到这里的菜品味道,“他与醉仙楼的老板骆履平可有什么关系?”
    “有的,二人乃是同族,关系还较为亲近。两人父亲分属堂兄弟。骆老板父亲早逝,最初那几年,他由寡母抚养,多靠族中帮衬。
    “骆履元的父亲早年与他父亲关系好,时常在他寡母外出之际,借各种由头将他接到家中照顾,还资助他读书。后来他随寡母远嫁,与本家来往不如以前便利,却也一直有书信往来,没有断了联系。
    “骆履元三年前上京赶考,一应事宜都是骆老板安排,住在骆老板家中。后来他考中明经科,补缺委派到博昌县做县令。”
    李承乾了然:“怪不得这里的菜色与醉仙楼一般无二。这莫不是骆履元家眷开的?”
    “不是,是县衙开的。从店铺选址到铺面布置等都是走的公账。食肆主厨是当地人。骆履元用自己的体己送他去醉仙楼学艺,学成后回来食肆接管后厨。
    “食肆中的一应伙计也是雇佣的县内贫困之家,每日所需食材亦是县内贫户供给。如此也算另一种形式的帮扶。食肆所获收益五成用于县学,五成存于县衙,以备县内水渠道路等各色建设所需。”
    李承乾眉眼带笑:“倒是挺有想法。”
    “据说这是骆老板与骆履元共同想出来的主意,也是从殿下身上得来的灵感。”
    李承乾侧目:“哦?”
    “殿下主张各地县学开荒,划分一定数额的田亩纳入旗下,令县学学子参与种植,收成所得用于县学。
    “此法一是为了让学子懂得农事之技,理解民生之苦;二是为了让他们强健体魄;三便是为了让县学能尽量自给自足,减轻朝廷与当地府衙的负担。
    “所以骆老板与骆履元也算是效仿的殿下。”
    即便是效仿,能举一反三,利用自身优势想出这样的招数也十分难得。
    “这么看来骆履元在此地倒是有些作为的。”
    梁武点头:“是。属下在坊间混了大半日,听到的皆是对骆明府的赞扬之言。观坊间各处形态也可知此地百姓生活不错,即便算不得多富裕,至少温饱不愁。”
    李承乾赞同:“昨夜我们进城之时,城内还有不少人走动,形容不见急切亦无恐慌。可见城内夜间治安尚可。”
    一个地方的民生实情如何,并不仅仅存在于百姓口中,还存在于方方面面,许许多多的细节之处。这些都是能用眼睛看到,用心感受到的。
    抱春询问:“殿下可要去见见这位骆明府?”
    “他既做得好,就不必了。”李承乾站起身,“我们走吧,去下个县城。”
    一行人付账离开,走出城外就见绵延不断的麦田,金灿灿地,微风徐来,阵阵飘香。远处田地间还有许多人影攒动,动作不算娴熟,却干得十分卖力,穿着简便,不太像寻常农户。
    李承乾微有讶异。
    梁武解释道:“该是骆明府与县学教谕带着诸学子。如今正是小麦丰收之际。殿下提倡劳逸结合,鼓励学子多参与农事。我们走过那么多地方,有阳奉阴违的,也有积极落实的。骆明府算是这里面做得最上心的那部分。
    “坊间百姓说每回县学开展的农事活动,骆明府都是亲自带队,从未缺席。每回地里做活也是勤勤恳恳,不曾懈怠半分,绝无作态之意。”
    李承乾点点头,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很高兴却仍旧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前行一段后是条小道。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赶着一群大鹅自对面走来。
    大鹅嚣张,很是不给面子,到处乱蹿。小童急切追赶呵斥。但鹅哪里听得懂他的话?听懂了也不会理,惹急了还去啄小童,将他撵得狂叫乱跑,好一出鸡飞狗跳。
    李承乾忍俊不禁,翻身下马,令队伍靠边让道,又让梁武与众人前去帮忙。大鹅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太子护卫可不是一般人,还能被鹅撵了?自是一抓一个准。眼见形势倒转,大鹅“能屈能伸”,争先恐后跳入旁边池塘。
    危机解除,小童擦了把头上的汗,与李承乾等人道谢。
    李承乾轻笑:“都说自家鹅不咬自家人,你怎生被它们逼得这么狼狈?往日可是不太在家?”
    至于偷,李承乾是不做此想的。见谁七岁的孩子这么偷鹅的?而且田地里还有不少人呢,村庄也在前方,一眼就能望到。
    小童面色羞赧:“这并非我家的鹅。我是随父亲来收割小麦的。可惜我年岁小,做不到一个时辰就累了。父亲便让我不必下地,去旁边村子里找点轻便的活帮忙。
    “村子里有长辈差遣小辈去赶鹅,说天气炎热,可以将鹅赶到池子里游游水。我便自告奋勇说帮他。我……我没赶过鹅,不知道鹅这么难伺候。”
    一边说着一边庆幸:“多亏遇见诸位,不然我只怕是……哎。”
    他差点就落池子里了,很是心有余悸。
    李承乾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鹅这个物种连蛇都怕,何况是人。这可是能看家护院的主,一点都不逊色于狗呢。
    小童拱手再谢,举止有度。思及他说是随父亲来此收割的,猜想他应当是县衙那位官吏或是县学某位教谕之子,
    也算幼承庭训。
    李承乾轻轻拍拍他的头:“脸上都是土,还沾着鹅毛,去水边洗洗吧,小心些莫掉下水。”
    说完到底不放心,跟着他来到水边看着他洗脸。
    池中鹅群游来游去,有那么两只调皮的,瞧见“仇人”,双掌双脚扑腾,水花四溅。李承乾后退半步,险险躲过。小童却被溅了一身,他傻愣愣呆了一瞬,就在李承乾以为他被鹅给弄懵了的时候,小童突然跳起来:“我想到了!”
    李承乾轻笑打趣:“想到什么?想到这两只鹅怎么烹制了?是铁锅炖大鹅,还是做成粉蒸鹅?”
    小童摇头:“父亲让我就今日见闻作一首诗。我本打算回家再想,现在我想到了。”
    他看向鹅群,眉眼上扬,张口朗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李承乾:!!!
    鹅鹅鹅,梦中世界耳熟能详,二岁稚子都会背的诗。
    此地明府叫骆履平,刚巧带着县学众人在收割,小童说他随父亲而来。
    骆,鹅……
    李承乾眸光闪动:“你可是姓骆,名唤宾王,表字观光?”
    骆宾王很是惊讶:“你怎生知道?我确实姓骆名宾王,但暂且未有字。可父亲说过,我的名字取自《易经》: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父亲也说,待我长大,便可自此句中取字观光。可这是我与父亲家中闲聊谈起,并未议定,日后或改字也未可知,你如何得知?”
    李承乾正要开口,但见远处马蹄声起,梁武凑近低声耳语:“是薛将军。”
    李承乾自然也看到了,来者正是薛礼,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了。
    他既来了,只怕自己的逍遥日子也要结束了。李承乾一叹,转身走到道旁,翻身上马。骆宾王疾走几步,跑到马边,仰起头:“你还未告诉我你如何得知我的姓名与日后表字,你可是识得我,或是识得我父亲?”
    “这是秘密。”李承乾眨眨眼,笑得宛如狐狸。
    骆宾王却微微皱起眉头。眼前有个谜团,明明对方能开口替自己解惑,却偏偏不肯多说一个字,一个劲故弄玄虚,换谁都不太高兴。
    李承乾眼珠转了个圈:“你如今可在县学读书?”
    “是。”
    “各地县学成绩优越者可入府学,府学优越者可入集贤学院,集贤学院优越者可获特批入崇文馆。你若有本事升入崇文馆,我便告诉你答案。”
    说完,李承乾嘴角一勾,策马离去。
    骆宾王站在原地,心念飞速旋转。他虽年纪小,也看得出来对方气度不凡,非是一般人。升入崇文馆?即便自己真升进去,他如何得知?除非他……
    骆宾王浑身猛然一震,忽而想到一点。听闻太子微服私访,走遍天下监察各地,肃清官场,整治歪风。只是太子的行踪成谜,谁也不知道他会往哪里去,如今又到了哪里。
    莫非他就是太子?
    骆宾王惊愕万分,内心震动良久缓缓平复下来,看着李承乾远去的背影双手握拳。崇文馆吗?那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他一定会去的。不仅是为了要一个答案,也为了自己的前程。
    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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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乾在官道上与薛礼会合, 轻笑说:“听闻你婚期在即,这等时候阿耶怎还派你出京办差。这差事也不算顶顶要紧,更不是非你不可, 这么做未免太不体谅人了些。”
    他能公然置喙李世民, 薛礼却不能, 况且他也并不这么想,言道:“离婚期还有三月, 来得及。”又看了眼四周环境,未免暴露李承乾的身份,未曾跪拜,只拱手行寻常之礼,“小郎君,郎君让我务必接你回家。”
    重点在务必之上。
    李承乾微微蹙眉不说话。
    薛礼瞥了他一眼, 故意说:“不知属下成婚之日,能否有幸请小郎君来喝杯喜酒?”
    要喝上他的喜酒就要回京。李承乾无语:“看来这次我不回是不行了?”
    “恐怕确实不太行。”
    薛礼将目光投向远处, 李承乾顺着望过去, 顿时愣住。山峰树林之间影影绰绰藏着一队人马, 为首者正是程咬金与秦琼。
    薛礼解释:“博昌县并不繁华,亦非要塞,程将军与秦将军是怕贸然出现过于引人注目, 因而先派属下前来接应。”
    李承乾讶异回视:“现在我们大唐的武将都这么闲了吗?就算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也可以训兵练兵, 居安思危啊。不过是接我回京而已, 让你来就罢了, 还得搭上俩开国元勋?阿耶都不觉得大材小用的吗?”
    薛礼嘴唇动了又动,最终没有开口, 可那神情那目光以及那姿态却活脱脱像是在说:殿下,圣人为何如此你难道不清楚吗?要不是怕你再耍阴招跑了,圣人至于这样吗?这都是被谁逼得呦!
    李承乾讪讪摸了摸鼻子,轻咳两声转移话题:“你虽还未及冠却已建功立业,现今更是即将成家,该有表字了。程将军可为你取字没有?”
    “婚期定下之后,郎君自师父处得知,赏了属下许多东西,还为属下亲赐表字:仁贵。”
    李承乾眨眨眼,怎么回事。他还琢磨着他能以太子之尊给薛礼取字呢,毕竟薛礼可是他的嫡系大将,这是表示对其看重也是给予荣耀的机会。李世民连这都要跟他抢?而且就李世民那烂得一批的取名水平,是怎么好意思给人取表字的?
    仁贵?呵呵,这什么鬼的表字。太俗气太普通了,怎么配得上薛礼这样的悍将!
    诶,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
    仁贵?薛?薛仁贵?
    李承乾看着薛礼目瞪口呆。那个一箭定天山、脱帽退万敌的薛仁贵?卧槽!他随手一捡就捡到这么大的宝贝?他一直知道薛礼本事厉害,却没想到他能厉害到这个地步。据梦中记忆所知,薛仁贵那可是鼎鼎大名啊。
    就算他只仔细查了有关于“李承乾”的信息,对于其他并不是全然了解。可《薛仁贵征东》他看过啊!
    李承乾震惊了。刚碰到一个初唐四杰,转头又得手一个白袍战神?
    李承乾觉得自己这运气简直老牛批了,看向薛礼的眼神炙热而滚烫。
    薛礼对上他的视线,却是猛然打了个机灵,浑身警惕:“小郎君,你还是莫打歪主意的好。郎君这次是铁了心要你回去,甚至发了话,说若遇非常时刻准许我们用非常手段。”
    李承乾:……
    我把你当珍宝,你以为我要在你身上耍心眼?信任呢?就问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李承乾撇撇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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