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账本还给她。
    柳云溪把账本放回桌上,往他身后来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好奇问:“哥哥不是回老家去接父亲了吗,怎么不见父亲和阿朝回来?”
    柳明川解释:“父亲身子骨不好,他坐的马车不敢走的太快,朝弟陪着父亲走在后头,估计要迟半个时辰才到,我是早些回来,去府衙里办了点事。”
    “何事?”
    自家哥哥是闷声做大事的人,平日里见不到他人,也不觉得他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可一旦听他提起些事,桩桩件件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柳云溪打量了一下柳明川,他今日穿的是少见的松青色。
    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不似平日散着一半长发那样悠闲,装扮上多了几分周正,看着比读书人还秀气许多,却没有读书人的儒雅气。成熟稳重,果决老成,总能在关键时候镇得住场子。
    她满心期待的看着哥哥,期待能听到些令人吃惊的大事。
    柳明川轻轻一笑,随口道:“咱们叔父不是欠了钱庄一大笔债吗,前不久还听说他打着咱家的名头又在外头借债,我回来便去找府尹大人闲聊了几句。想必这会儿,衙门的人已经在帮着柳承业清空宅子了。”
    柳云溪眨眨眼,的确被惊讶了。
    她只叫人骗得叔父破产,任他自生自灭,没想到哥哥做的比她狠绝得多。
    新债旧债加到一起,柳承业根本不可能还得起,只能卖了宅子搬出去,至于搬出去后会是怎样的境地,便不是他们现在能想象得到了。
    她随口调侃:“叔父那样娇生惯养的人,恐怕过不了苦日子吧。”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苦难。”柳明川看着她的眼睛,眼中似有深意,
    “我也只是顺势而为……再过两日就是你的大喜之日,我可不希望叔父得闲来找麻烦,索性给他找点麻烦。”
    柳云溪垂了下眼眸。
    顿时就明白,哥哥大概是知道她背地里暗算叔父和奶奶的事了。
    这件事除了经手人,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连沈玉衡都只是一知半解,但哥哥回来待了几天,便都知道了。
    论行事,她还得多跟哥哥学一学。
    “谢谢哥哥。”她乖乖点头。
    一只大掌摸在她头上,轻轻抚摸,男人声音温柔,“只要你能和玉衡把日子过好,我心里就踏实了。”
    一旁兄妹情深,沈玉衡也插进话来,“哥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云溪。”
    柳明川转脸去看貌美的少年,想着虽是成婚,也是这小子进他们柳家的门,不是把柳云溪带到别家去,也就没什么好指摘的,舒心的吐了口气。
    “行了,父亲和朝弟回来也得有处地方住,我去叫人收拾收拾院子,你们该忙什么便忙什么吧。”
    他随意说着,走出了六角亭。
    柳云溪看着哥哥的背影,等人走远了,才侧过脸去看少年。
    少年呆了一下,微笑着张开手臂,“抱你回房去?”
    她甩袖打在他手上,认真道:“不回去,专心背你的书。”
    时至正午,灿白的阳光照在园子里,仰面是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浮云。
    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下人跑来禀报,激动道:“小姐,老爷和三少爷的马车快到府门前了。”
    听到家人回来,柳云溪忙把账本丢给采晴拿回书房,着急的提起裙子,往前院去。
    沈玉衡也有样学样,让元宝把书放回书房,自己跟着未婚妻去前院迎人。
    “父亲!”
    柳朝刚扶着柳安年走下马车,少女便从正门跑了出来,脸上是欢喜的笑容,厚重的披风垂在身后,都好像要飞起来了。
    许久没见姐姐这样开心的样子,柳朝露了个灿烂的笑,向姐姐和在姐姐后头跑来的少年问好。
    “姐姐,张公子。”
    “快进去吧。”柳云溪说着,不等他去扶,少年便主动过去扶住了柳安年另一边身子。
    沈玉衡对待未来岳父很殷勤,亲自把人送去后院,对待神志模糊的病人也极为有耐心,柳云溪看在眼里,心中一暖。
    柳朝和他的随身小厮正在大包小包的从马车上往下拿东西。
    亲子提了几盒子东西过来,献宝似的拿给她,“姐姐,这是我从老家带过来的东西,有秋梨枇杷膏、桂花蜜露和一盒子珍珠玉颜粉,都是我自己熬煮自己调配的,秋冬用来养生最好了。”
    “难为你肯为我费心。”柳云溪拍拍他的肩膀,招呼身旁跟过来的秀心,“把东西收下吧。”
    两人一起往后院去,边走边聊。
    “先前你说想要的那个制药古籍,我找到了一本,就搁在给你住的房里,我翻看了一下,里头有很多字是古义,我又叫人买了一本古今词释义,你对比着看也能方便些。”
    “谢谢姐姐,真是帮了我大忙!”
    一家子人难得团聚,厨房从中午就开始准备晚饭,晚上在后厅备了满满一桌子。
    从前家里人少,吃饭只在自己院子里,如今家人回来,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热热闹闹的,任窗外寒风凛凛,屋里也是暖暖和和。
    柳云溪坐在父亲身边,伺候他加菜,等他熟悉了自己的存在后,才试探问。
    “父亲,你还记得我吗?”
    柳安年还糊涂着,记性时好时坏,回到自己家里也不觉得欢喜,只觉得这院子太大,一路上见到的陌生人太多,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听到耳边的声音,他侧过脸去看,看着眼前的人感觉很熟悉,可又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明川?”
    知道父亲的病情,即使不被父亲记的,柳云溪也没觉得灰心,只看像坐在父亲另一边的哥哥,调笑着问:“我若是明川的话,那他是谁?”
    柳安年乖乖转过头去看,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懵懂的摇摇头。
    “不记得了……”
    柳明川笑着回应:“父亲,你要认她这个儿子的话,就把我当女儿看好了。”
    柳云溪捂嘴偷笑。
    听哥哥姐姐聊的欢,柳朝停了筷子,插话说:“哥哥要是姐姐,那我岂不是妹妹了?”
    闻言,众人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
    沈玉衡眼睛亮亮的看着桌上的人,个个喜笑颜开,说着逗趣的话,放松又自然——真正的家人坐在一起,是温馨而欢喜,没有负担。
    回想往日那些冷冰冰的宫宴,冠冕堂皇的问候和居高临下的审视,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了。
    彼此坦然又关心,才是一家人。
    他看着柳云溪,恰好柳云溪也转过脸来看他,眼眸有一瞬的温柔。
    她微微偏了下身,又转过脸去问父亲,“父亲,这位我之前带他去看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伯父。”沈玉衡忙问好。
    少年美的不同寻常,普通人见了一时难以忘怀,柳安年看见他的面容,下意识的低头看他手上,那手腕上,果然露出一截玉白的镯子来。
    他呆滞的脸上扬起笑容,点头道:“我记得,这个镯子是我夫人的旧物,我把它送给我家的儿媳妇了。”
    头回听见这话,柳明川挑了下眉。
    母亲留给儿媳妇的镯子,竟然被父亲拿给上门女婿了。
    心中有惊讶,故意调笑:“小公子长的漂亮,配这个镯子正好。还得是妹妹姻缘顺遂,不像我,到现在也没有个中意的人。”
    柳朝吃着饭,傻乎乎的当了真,应声说:“哥哥若想成家,必然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相看,只怕你这心还定不下来,就算姑娘家追着你跑,你也不一定答应人家吧。”
    柳云溪抿唇笑,“我看哥哥不是想成家,是图玉衡手上这只镯子吧。”
    “这可是母亲留下的镯子,戴了镯子便是咱们柳家的人了,就这么一只,叫你赢得先机了。”
    话是看着柳云溪说的,却是说给少年听的。
    沈玉衡听出柳家对自家人的看重,更是对他的接纳,手上摩挲着莹润的镯子,心中升起点点欢喜。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的热闹,柳安年懵懵的看着,还以为他们是吵架了。
    迷迷糊糊的劝解,“不怕不怕,你们的娘还留了好多物件,我都小心保存着呢,等你们什么时候成家了,我照样送你们好的。”
    分不清谁是谁,却能想起来这些都是自己的孩子。
    柳朝习惯了父亲的糊涂和清醒,最先反应过来,接话说:“哈哈,父亲提前把秘密说出来,等送东西的时候可就没有惊喜了。”
    “什么惊喜不惊喜的,咱们一家子和和美美,比什么都强。”柳安年慈爱的看着桌上几人。
    “父亲说的对,那我敬未来姐夫一杯酒,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我也敬一杯,还我妹夫日后多多疼惜我妹妹,可别叫她忧心才是。”
    沈玉衡难却盛情,拿起桌上酒杯,“那我……”
    柳云溪抬手拦住他,跟对面的两人说:“别灌他酒,他这两日还要读书呢。”
    “这还没进门,就护上了?”
    沈玉衡按下了柳云溪挡在自己身前的手,在她担忧的目光中,言辞有礼道:“哥哥不要见怪,我是与先生约定了一个月后还要去他跟前受查问,因此不敢懈怠。”
    他放下酒杯,端起了茶杯,回道:“我以茶代酒,受下哥哥和三弟的好意。”
    几日不见,少年少了稚嫩的冲动,行事有那么几分沉稳了。
    柳明川满意地点点头,心甘情愿的喝下敬酒。
    柳朝不明所以,看哥哥喝,自己也喝了。
    柳云溪偷偷看身边的少年,瞧见他眼神也微瞥向自己这边,在桌下,悄悄抓了一下他的手。
    只抓一下便松开,指尖被他缠着不舍得松开,再痴缠也要顾着场合,飘过眼神去安抚,才哄得他放开。
    沈玉衡很想告诉她,自己现在很开心。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娶她了。
    话藏在心里没说出口,汹涌在胸中的爱意如同狂风卷起的海浪,一下又一下击打在胸腔里,小小的心房装得下多少难以言表的爱,只为她掀起波澜,从因她心动的那一刻,他便走向了新生。
    时光转瞬即逝,经过两日的准备,阖府上下装点的喜庆热闹。
    府里随处可见大红灯笼,廊下路旁都挂了红绸,门窗上也贴了红双喜字。
    内宅贴身伺候的丫鬟穿了红色的新衣,外院伺候的家仆护卫也系了红腰带,一大早便领了吩咐主家赏的喜钱,个个脸上都挂着笑意。
    柳府前面横着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都有柳家的下人分喜饼洒喜糖,小孩子们围到门口来,为着分到了糖果开心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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