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虎满不在乎道:“老大不在,还有皇上,谁敢动我们?”
    “诺,那不就来了?”张肃下巴朝穿堂那边抬了抬,悄声避了出去。
    几个禁卫军簇拥着一个身着蟒袍的太监过来,正是高晟的对头华伟峰。
    三人目光霍地一闪,立时提足了精神,还是张大虎打头阵,嬉皮笑脸行了礼,“华公公,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华伟峰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咱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北镇抚司本该属于我管,怎么的,让高晟代管了几天,你们就不知道上峰是谁了?”
    按宫里的老例,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确有权过问北镇抚司各项事务,但一来高晟把持得严,二来皇上有事都是直接找高晟,所以华伟峰一直指挥不动锦衣卫。
    三人都明白,这是趁老大不在,来夺权了。
    张大虎忙道:“公公这话卑职可承担不起,您有事尽管吩咐,能办的咱一定给您办。”
    “小子,想打马虎眼糊弄我,你还嫩了点。”华伟峰冷笑道,“我不与你废话,我是来提宋南一的,把人带出来吧。”
    张大虎道:“恕卑职不能从命,他是刺杀高大人的重要嫌犯,案件没有审理清楚之前,不能离开诏狱一步。”
    “嫌犯?你们看见他杀高晟了?”
    “没有,但是他和那伙刺客绝对有干系。”
    “刺客有没有活口,有口供吗?”
    “刺客都是死士,刺杀失败后全部自尽,没有活口。”
    宋南一也够硬的,愣是不肯承认与刺杀有关,只说准备和温鸾一起逃跑。这些都写在案宗上报给宫里了,没什么好隐瞒的,张大虎又道,“宋南一是目前唯一活着的人证,更不能离开诏狱。”
    华伟峰大怒,“反了你了,一个小小的同知敢这样和咱家说话,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咱家穿的是什么,你敢抗命,咱家现在就撤你的职!”
    他身后的禁卫军立刻上前要拿人。
    罗鹰忙扯了下张大虎的袖子,上前垂手肃立,“不是抗命,北镇抚司实在是有规定,提调人犯,要么有指挥使的话,要么有宫里陈公公的手令,除此两样,就是内阁的条子都不管用。”
    “陈公公啊……”华伟峰哂笑着拿出一张手令,“这个管不管用?”
    看着上面明晃晃的司礼监大印,三人皆是脸色一变,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疑不定的神色:要变天了?
    “陈拒年迈昏聩,昨儿个殿前失仪,惹得皇上大发雷霆,打发他去修皇陵了。”华伟峰笑得得意极了,“怎么的,还不放人?”
    张大虎还想说什么,罗鹰赶紧抢在他前面道:“卑职遵命,这就把人带给您。”
    华伟峰仰头大笑,“高晟啊高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了个逃妾丧命,只顾私情,不管公事,真是愚蠢至极,连带着皇上也不敢信你们喽!”
    张家兄妹已是在肚子里把华伟峰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不多时,罗鹰带着宋南一出来了。
    过了大刑,他是被人抬出来的,浑身上下遍布血痕,右胳膊软塔塔垂下来,随着担架来回晃荡,也不知断成了几节。
    虽然不甘心,也只能让华伟峰把人带走。
    “如果我们有资格递牌子进宫面圣就好了。”张小花怅惘道,“眼睁睁把人放走,唉,老大在的时候就没这么憋屈过。”
    张大虎满脸的苦恼,“宫里到底发生什么变故了,陈公公为何突然去修皇陵?他比老大的圣眷还隆重的!”
    罗鹰却独自向外走去。
    “你干嘛去?”张小花叫住他,“老大临走前吩咐过,让我们在北镇抚司待命,不许找他。”
    罗鹰道:“华伟峰很明显和宋家叶家勾连上了,他是皇上潜邸旧人,虽说与陈公公老大他们一直不和,也不至于倒戈,我觉得蹊跷,去查查怎么回事。”
    他料得没错,华伟峰前脚从北镇抚司出来,后脚就把宋南一直接送回国公府。
    且不说郑氏看到儿子的惨状如何哭泣,又是如何感激华伟峰,叶向晚心里还是对这个宫里的新总管有点戒备。
    她知道宋家和华伟峰早有往来,这次也多亏了他才能救出宋南一,可他毕竟是皇上的人,谁知道背后又有什么盘算?
    华伟峰自然也看出来了,因笑道:“思危、思退、思变,陈拒那个老家伙把这六个字奉为真经,咱家也觉得有道理。诸位还不知道吧,皇上唯一的子嗣,得了天花薨了,害怕动摇帝位,就没公布出来。”
    叶向晚先是一惊,接着大喜,但脸上还是淡淡的,“后宫佳丽三千,子嗣还不是想有多少就有多少?”
    华伟峰摇头道:“皇上年少时跌进冰河里,伤了根本,这个还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小皇子这一走哇,咱家瞧着皇上受到的打击可不小,勾得咳喘的老毛病又上来了。”
    这是提前找下家!
    叶向晚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了,“公公有心了,待他日太上皇归来,必会大大嘉奖您的功劳。”
    华伟峰暗暗嗤笑一声,你个黄毛丫头能代表个谁,说嘉奖就嘉奖,如今高晟死了,陈拒走了,我已然是宫里第一人,再嘉奖能超过我现在的地位?
    我向你示好,为的是和太上皇接上头,让太上皇知道我的忠心,讨个善终免遭清算而已。
    但他脸上决计不肯表现出来的,反而再三道谢,哄得叶向晚是满面红光,似乎她就是大周朝的最大功臣,就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送走华伟峰,叶向晚见宋南一满脸郁色,以为他是痛心废掉的胳膊,因劝道:“右手不能用,还有左手,等太上皇回来,给你一道恩旨,一样能为官做宰大权在握。”
    宋南一想的根本不是胳膊的事,“你们真的以为,高晟死了吗?”
    叶向晚怔住,“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还能有命在?连锦衣卫都放弃寻找了。你不会……还想着温鸾?”
    “我的确在想她!”宋南一沉声道,“她没有背叛我,为了救我,她连杀鸡都不敢看的人,竟然拿刀要杀高晟。”
    叶向晚满腔的热血一下子凉了,冷声道:“你想她也没用,她死了,和高晟一起死了。”
    宋南一额上青筋急剧跳了两跳,“锦衣卫不找,我找,我觉得她还活着。另外……”他直直盯着叶向晚,“该查查你那边的人了,既然不是鸾儿告诉高晟叶家联系瓦剌的事,又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接触到他幽深的眼睛,叶向晚没有来一阵心头急跳。
    不知怎的,她感到宋南一好像变了,不是那个一眼就能看穿心思的的单纯公子哥了。
    远离京城的徐家营小镇,这日来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男的身姿挺拔,秀逸非常,女的更了不得,比画上的天仙还好看,只是看起来有点痴痴呆呆的,总是低着头跟在她丈夫后面,一句话不说。
    听说是来镇上找活计的,便有人热情地给那男人指点,“看你斯斯文文的,读过书吧,吴家大兴土木,正缺账房,你去试试,过了的话包吃包住,一月两吊钱。”
    高晟忙谢过那人,又面露难色道:“您知道谁家有赁房子的,拙荆怕见生人,她的病需要静养,住大杂院我怕她不适应。”
    “我家就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道,“刚盖好的小跨院,两间正房,一间伙房,你们俩住正好。而且就在吴家庄子边上,你上工也方便,每月一吊钱。”
    就有人笑她,“小丫算盘打得够响,人家两吊工钱还没拿到手呢,你就惦记上了。”
    “就你家那小跨院,小的连驴都转不开,两间正房也是一间隔出来的,里面光秃秃嘛都没有,好意思要人家一吊钱!”
    小丫脸皮一红,倒也大大方方地为自己辩解,“满镇子您去打听打听,新房子,有这个价钱没有?而且我家是挨着吴家的,他家那块是个风水宝地,算命的都说紫气东来,后代发达什么的,沾沾福气也是好的。”
    高晟越听越有兴趣,笑吟吟道:“那我一定要租你家的房子,借借风水宝地的福气,希望我妻子的病,快点好起来。”
    他看向身旁的妻子,眼中的柔情仿佛永远流泻不完的,看得小丫一阵脸红耳热,引得众人不停赞叹他不离不弃,情深义重,便是戴在他妻子手腕上的链铐都不觉得怪异了。
    无人注意,他妻子的手一直在颤抖。
    小丫领着他二人回了家,她家里五口人,爹娘,老奶奶,还有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弟弟。
    那跨院闲着也是闲着,得知女儿招揽来一桩进项,几人喜得无可无不可,着急忙慌把里头的杂物清理出来,又找来一床新被褥,生怕这两人不满意跑了似的。
    高晟四处打量一番,小院的确狭窄逼仄,家具也几乎没有,一土炕,一桌两条长凳而已,胜在门窗都是新的。
    而且,和吴家大宅子仅仅隔了一条街。
    高晟取出一块碎银,掂了掂道:“这是三个月的房租,拙荆干不了活儿,家里有个洗洗涮涮的,还请大婶帮帮忙,等上工领了工钱,我再补给您。”
    把小丫娘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好说好说,邻里邻居的,有事只管说话。”又惋惜,“这么好的媳妇儿,怎么就病了……”
    高晟轻轻拉了下链子,示意温鸾进屋。
    “拙荆发病的时候,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可能会喊叫,也可能会哭个不停,你们听到不要害怕,过会儿她就好了。”
    “好好。”
    “平时也不要靠近她,我出门的时候会把窗子门都锁死,省得她跑出来伤人。”高晟迈过门槛,回身缓缓关上门,笑着说,“我没吓唬你们,真的会死人的哦。”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刹那,小丫看到他的疯婆娘抬头望来,恰好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
    异常的平和,平和之中又带着无尽的哀痛,眼中隐隐有流光闪过,说不上为什么,小丫只觉得看她一眼,心都要碎了。
    那绝不是疯子的眼神。
    一两声鸦啼骤然响起,小丫惊得浑身一个寒颤。
    “哪里来到乌鸦?”小丫娘四处看看,纳闷道,“吴老爷不喜欢乌鸦,说不吉利,早就让人把这一带的乌鸦窝全烧了,都几个月没听过乌鸦叫啦。”
    小丫拽着她娘往回走,“乌鸦飞来飞去的,谁能管得了,反正吴老爷会处理的,咱甭操那心,吃饭吃饭,我都饿了。”
    “啊呀,没问那小夫妻要不要吃的,肯定没吃,我下两碗面你送过去。”
    ……
    入夜,一道人影从院墙上飞过,猫似地轻轻巧巧落在吴家大宅旁的大杨树上,夜风拂过,树梢轻轻摇摆,枝头上的人也来回晃着,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眼前的宅子大得超乎预计,层层高墙阻隔了里外的视线,大院子套小院子,幽幽夜色下,曲曲折折的街巷迷宫一样,饶是精于刺探地形的高晟,都看得眼前一晕。
    而且暗哨极多,不止宅子附近,小丫家外面,更远处的人家,整个镇子都有暗哨,都在吴家的监控之下。
    这么说,今天他一踏入这个镇子,吴家就知道有生人来了。
    幸好罗鹰他们不算笨,见他一直没有给他们传信,就默认了他身死的流言,如今人人都以为锦衣卫指挥使高晟已经跳崖死亡,吴家怎么也想不到,正主就在藏在他们的镇上。
    高晟微微眯起眼前,极力辨认着吴家大宅各处院落。
    一声女人的凄厉惨叫蓦地划破夜空,高晟头皮一炸,想也没想立刻回返。
    冒着暴露的危险,飞速掠过屋舍,脚尖一点他直接推开门冲进屋子。
    屋里,床头安息香袅袅回旋着,温鸾睡得十分深沉,眉头轻轻蹙着,好似有无尽的排解不出来的心事。
    高晟紧绷的神经瞬间一送,站在床头默默看了她会儿,低头轻轻一吻。
    外面那女人紧接着又哭又笑,在沉寂的深夜分外刺耳,忽然戛然而止,似乎被人堵住了嘴。
    高晟看了眼吴家大宅的方向,没有再出去打探。
    第43章
    ◎疯女人◎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特有的寒凉, 从云端倾泻而下,镇子里渐渐熙攘起来。
    没人引荐的话,吴家大宅是轻易进不得的, 经热情的小丫一家指点,高晟来到一条已经拆掉大半的正街上。
    道路两旁搭着高高的脚手架, 一排排簇新的长条青砖在秋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透过脚手架的间隙, 依稀可见远处黑黢黢的被烧毁的民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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