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晟没理他,牵过马就要去追温鸾。
    “喂!”小殿下叫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高晟眼睛微眯,盯着他不说话。
    小殿下丝毫不惧,迎着他冰冷的目光道:“这些人来历不明,或许还会继续袭击我们,你人手损失不少,你走了,就凭剩下的几个,能确保我万无一失回到京城?”
    高晟的目光又阴又冷,“他们的目标不是你。”
    “你确定?”小殿下嗤笑一声,“烧了一个镇子,杀了上百号人,这个消息瞒不了太久,这次不是针对我,下次呢?如果我出意外,你觉得皇上会如何?”
    罗鹰也硬着头皮道:“大人,此事干系重大,若有任何闪失,莫说找回夫人,恐怕你我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高晟额头上青筋暴起,哂笑道:“万事有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
    小殿下冷冷道:“有关无关,你说了不算,皇上说了才算。因你一人之故,连累其他人吃挂落,如果因此导致锦衣卫内部出现裂痕,那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可以换个人当当了。”
    张小花听了倒吸口冷气,这是六七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怕不是个忘喝孟婆汤的鬼吧!
    高晟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她不是你母亲,我也不是你父亲。”
    小殿下脸色大变,牙齿咬得格格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脑袋雾水。
    “老大,皇命在身,不能不从。”张大虎也觉得公事比私事重要,覷着高晟的脸道,“咱们走快点,半日也就到了,交了差您再去找嫂子也来得及,左右半日的功夫……她一个女子能跑多远?”
    高晟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方冷声下令:“搜查刺客随身物品,替死去的兄弟们收拾利索,带他们回京。”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小殿下望着对面如火似霞的红枫,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当天晚上,他们就抵达京师,来不及喘口气,高晟连夜将小殿下送入宫中,建昌帝又留他半夜,细细商榷一番,直到拂晓时分才放他出宫。
    高晟几乎是马不停蹄回到那片枫林,天空不作美,一场大雨不期而遇,将所有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他在山中盘旋数日,竟是找不到温鸾一丁点的迹象。
    此事建昌帝自然也听说了,斜睨着小殿下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小殿下面色坦然,“高大人也挺有意思,看他好像什么都不怕,其实胆子可小了,生怕一松手人就飞了,就使劲使劲攥着,我看温姐姐都快被他勒死了。”
    建昌帝闻言摇摇头,“真是人小鬼大,主意还挺多。”说着提笔写下“九和”二字,“你是秋天来到宫里的,就叫九和吧,以后,你就是朕的儿子。”
    九和拿过那张纸看看,郑重行了跪拜大礼,“儿臣九和多谢父皇赐名。”
    建昌帝温和一笑,“跟着师傅好好读书,下去吧。”
    此时华伟峰抱着一摞奏章进来,暗暗瞥一眼小殿下的背影,沉吟片刻,缓声道:“皇上,朝堂上请求即刻迎回太上皇的奏章越来越多了……”
    “嗯。”建昌帝专心看着桌上的舆图,眼皮也没抬。
    华伟峰听不到回音儿,想了想又说:“近来宫里宫外流言四起,都纷纷猜测新进宫的孩子是谁,老奴想着,任凭人们传来传去也不是个事,更对皇上清誉有损,还不如说明那孩子的来历,以正视听。”
    建昌帝终于抬头看他了,却道:“朕听说,你近来和叶家那姑娘打得火热,还成了康王的座上宾。”
    华伟峰头皮一炸,心知皇上疑心自己不忠,急忙赔着笑脸道:“是走动过几回,叶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她老人家支使奴婢跑腿,奴婢不敢不听。”
    建昌帝漫不经心道:“既是皇祖母的吩咐,该办还是要办的。你是朕的奴婢,也是皇祖母的奴婢,一样要精心伺候着,若哪件事办不好,皇祖母不罚你,朕也要把你的狗皮剥下来,做成人皮鼓送给皇祖母敲着玩。”
    “奴婢不敢!”华伟峰听得心惊肉跳,扑通跪倒在地,咚咚磕着响头,“奴婢对皇上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绝不会做背主儿的事。”
    “朕随口说笑而已,看你吓得。”建昌帝笑道,“起来吧,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哦,孩子,朕在辽东时,偶然与一民间女子有段露水姻缘,前些日子才找到他们母子的下落。既是龙种,当然要接进宫,他娘已经不在了,就记在皇后名下好了。”
    华伟峰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这这这……如果记在皇后名下,他就是嫡子,差不多就是未来的储君了,事关江山社稷,朝臣们肯定会质疑他的血脉,必会大加反对。”
    建昌帝看着他意味深长一笑,“朕知道,所以这个时候才需要你这个忠仆。”
    什么意思?华伟峰愣愣的不敢接话。
    “你要效仿高晟,朕登基时不乏朝臣反对,还不是见了血才老实了?”建昌帝幽幽道,“本来这活儿交给他最好,可他现在为了个女人疯魔了,根本没心思当差,这个重担,还是要你司礼监秉笔太监担起来呀。”
    华伟峰只觉眼前一黑,完了,这不就是叫他杀“自己人”吗?就算迎回太上皇,他也会被“自己人”清算的。
    他不敢抗旨,一边叩头,一边将高晟骂了个狗血淋头,同时又暗求老天保佑,高晟赶紧把跑了的女人找回来吧,他可不想做那把用完就扔的刀!
    可奇怪得很,温鸾这一跑,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融入大海,任凭高晟如何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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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她去哪儿了?◎
    今年京城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刚刚进入十月,护城河已结了一层蜘蛛网似的薄冰。今日更是阴沉沉的,肆虐的风推着团团彤云层层叠叠压下来, 眼看着要下雪。
    凉风从窗缝中嘶嘶穿过,烛光摇曳, 映得高晟的脸忽明忽暗,昏黄的光晕打在窗子上, 印出庭外干枯的树枝影子。
    他为她种下的樱花树,能否度过这个冬天?
    梳妆镜前摆着她惯用的脂粉盒子,拉开小屉, 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首饰,金的银的玉的,各色宝石玛瑙珍珠, 光彩射开来,映得睁不开眼睛。
    黑漆螺钿立柜里, 她的衣服多得要放不下了, 云锦、蜀锦、杭绸、纱缎、烟罗……别人有的她都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
    她走的时候一样没带。
    这些,留不住她。
    床上铺着云朵般柔软蓬松的被褥,床头叠放着一套她的衣裙。
    衣服展开, 依稀是她的模样,高晟看着笑了下, 随即眼中浮现无边无际的痛苦。
    手伸入裙裾,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柔软细滑的衣料一寸寸从手中滑过,高晟跪在床前, 右手顺着衣服的轮廓一点点向上抚摸着。
    他把头靠在她的衫子上, 闭着眼睛, 呼吸加重,脸颊逐渐泛起红晕,额头青筋暴起,细细的汗在烛光下晶莹闪烁。
    呼,他喉咙发出一声重重的呼声,随之整个人瘫软在她的衣裙上,不停喘着粗气,宛若一个濒临溺死的人终于被救上岸。
    “温鸾,温鸾……”高晟紧紧攥住她的衣服,几乎要抓破了,声音干涩沙哑,说不清是恨更多,还是爱更多。
    夜枭桀桀怪叫,今晚星月全无,宛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一阵风扑,烛火摇晃一下,熄灭了,屋里已是暗得看不清人影。
    门扇被人叩响,安福在外面低声道:“大虎哥回来了。”
    好一会儿过去了,门嘎吱的从内打开,高晟的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他消瘦得厉害,脸颊都有点凹陷了,一动不动站在廊下,好像一尊汉白玉雕成的塑像。只一双眼睛寒凛凛闪着冷光,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冷。
    逼得人一阵心悸。
    饶是在他面前一向活泼爱说笑的小安福都规矩了许多。
    高晟眼珠动了动,“有消息了没有?”
    小安福急忙冲后招手,示意张大虎上前回话。
    张大虎完全是一副上刑场的表情,“老大,山东传来消息,嫂子没回温家老宅。”
    高晟的目光刺向了他,“京畿找不到,温家老宅没有人,她能去哪儿?”
    一句话把张大虎问住了,挠挠头,喃喃道:“大概躲起来了吧,她失踪的山林我们搜了无数遍,连狼窝老虎洞都掏了,没发现遗骸什么的。周边的猎户村民也说没有听到吃人……”
    他说一句,高晟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咳咳!”小安福忙出声打断张大虎,尬笑着说:“温姐姐一个弱女子,身上又没带钱,跑不远的。俗话说灯下黑,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我看还是在京城四处找找。”
    偏偏张大虎完全没领会他的意思,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就是,着重查宋南一,上次就是他和嫂子串通跑的,这回保不齐还有他的手笔,嗯嗯,肯定是他把嫂子藏起来的。”
    高晟面色一变,眼中立刻有无数利箭射出。
    小安福倒吸口冷气,赶在高晟前面开口:“不可能,温姐姐是临时起意,连行李都没收拾!况且周海从国公府递出消息,宋世子也派人暗地里寻找温姐姐,可见他们绝对不可能串通。”
    高晟的脸色稍稍缓和,“她还有一个庶出的姐姐嫁到邯郸冯家,那里查过没有。”
    小安福暗叹一声,大人一个月前就吩咐过查冯家,已经回禀了的,又忘了!
    因答道:“冯家犯了事,邯郸早没这号人家了,她姐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高晟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已让人去邯郸找过了。
    “找到阿蔷,把消息放出去。”高晟慢慢道,“她会自己回来。”
    阿蔷是仅剩的温家旧人,温鸾是个重情义的,他不信她会置之不理。
    小安福和张大虎互相看看,默然退了下去。
    两点灯笼在空中摇摇晃晃,张大虎遥遥望着宅子里唯一亮着灯的地方,愁眉苦脸道:“小安啊,你要劝劝老大呀,皇上让华伟峰监管北镇抚司,老大再不振作起来,锦衣卫就成那阉狗的天下了。唉,我还想着再把宋南一抓回诏狱呢!”
    安福指指自己的鼻子,“你看我长了张让大人听劝的脸吗?”
    张大虎又道:“老大魂儿都丢了,这么下去不行。别说他还得罪了小殿下,虽然我不知道为啥……啧,明明是他救的人,小殿下还对他淡淡的。”
    “大虎哥,可以与帝王共苦,不能与帝王同甘,你怎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安福叹气,“更不能与帝王讲恩情,除非你不想活了。”
    张大虎眼睛瞪得溜圆,“你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懂得还挺多,我看你在老大身边浪费了,真该把你送进宫里伺候小殿下去!”
    安福一乐,“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哪里比在外头借着大人的威名作威作福的好?我可不去!”
    说着他又不住感慨:“奇了怪了,温姐姐平日里多走几步路都喊脚疼的一个弱质女流,能跑哪儿去?”
    不知他们,有同样困惑的人还有宋南一。
    他不完全相信叶向晚,因而没借助叶家的力量,只用父亲的私印给父亲的旧部写了信,附上温鸾的小相,请他们多留意过往的女子。
    叶向晚在旁冷眼瞧着,也不点破,只提醒他,“那个来历不明的小皇子一旦记在皇后名下,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就算太上皇回来了,只怕也有的掰扯。”
    宋南一心不在焉应了声。
    叶向晚碰触到他怅然若失的目光,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出声讥讽道:“你倒是记挂她,人家可没想着你,要不早就回来找你了。”
    宋南一脸皮不由发烫,嘴上犹自不认输,“高晟在京中早布下天罗地网,不回来是对的。”
    “你不是要亲自出京去找她吧?”叶向晚盯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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