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很晚婆媳二人才打道回府,送走她们后,崔文熙回厢房,芳凌忍不住道:“这阵子京城里的百姓可算长了不少乐子。”
    崔文熙淡淡道:“谁说不是呢,连我都忍不住想去问两嘴,问庆王当初是怎么眼瞎喜当爹的。”
    芳凌失笑。
    崔文熙对他一点同情都没有,只有嘲弄。
    原以为庆王丢了这么大的脸,是再也不敢到长陵坊来的,哪曾想那厮居然厚着颜面来了一趟,想见见她。
    得知庆王前来的消息,崔文熙差点被米糕噎着,芳凌连忙喂水。她好不容易才把米糕吞咽下去,咳嗽了好半晌,才道:“你说什么?何人到访?”
    芳凌脸色难看道:“庆王来了。”
    崔文熙:“……”
    见她久久没有答话,芳凌皱眉道:“奴婢去回绝他罢?”
    崔文熙摆手,“不必了,人家送上门让我插刀子呢,我崔氏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送上门来让我扎心,我自然不能便宜了他。”
    芳凌:“……”
    崔文熙把剩余的米糕吃下,“且把他请进来,我实在好奇当初他是怎么跟雁兰厮混上的。”顿了顿,“我还想问他,到底能不能生养。”
    芳凌:“……”
    在伤口上撒盐,自家娘子也太坏了。
    她抿嘴笑,说道:“奴婢这就去把他请进来。”
    第62章 扎刀
    不一会儿庆王被芳凌请进偏厅, 上回过来时他怒气冲冲,这回过来则有几分局促忐忑。
    芳凌差人去奉茶。
    片刻后崔文熙进入偏厅,还跟以往那般彬彬有礼, 朝他行礼道了一声殿下。
    赵承延默默地打量曾经的前妻,她仿佛一点都没变, 又仿佛全变了,不再那么熟悉亲昵,剩下的仅仅只是陌生疏离。
    也不知隔了多久, 赵承延喉结滚动,用略带尴尬的语气道:“这些日元娘可安好?”
    崔文熙温和地看着他,回答道:“托殿下的福, 满朝文武都在戳我们崔家的脊梁骨,骂崔平英教女无方。”
    赵承延颇觉难堪, “元娘……”
    崔文熙不客气道:“我就弄不明白了, 殿下是怎么厚着脸皮再来我崔家的,嗯?”
    赵承延垂首不语。
    崔文熙上下打量他, 许是日子难过,整个人清减许多,精神也不好, 病恹恹的,想来很受打击。
    “你跟雁兰那点破事我也听人说了,今日你来, 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承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往日,是我对不住你。”
    听到这话, 崔文熙冷不防笑了, 掩嘴道:“你怎么对不住我了?”
    赵承延黯然道:“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却在半道儿上走散了,是我混账,轻易毁了诺,陷你于不义之地。”
    崔文熙轻轻的“哦”了一声,淡淡道:“都已经翻篇了,再提也没什么意思。”
    “元娘……”
    “殿下今日是来跟我崔氏叙旧的吗?”
    “元娘你可还怨我?”
    “我怨你作甚,一辈子委实太长了,我年少时懵懂,憧憬着用自己的意愿去捆绑他人,盼着别人能数十年待我如一,这本就不切实际,你说是吗?”
    赵承延不知如何作答。
    崔文熙平静道:“后来年纪大了,我也悟明白了,人呐,还得靠自己清醒,与其把希望寄托到他人身上,还不如把自己修养好。你瞧,你教会了我许多道理,也挺不易。”
    赵承延嘴唇嚅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见他失意又落魄的模样,崔文熙也没了捅刀的兴致,她原想着狠扎他几刀,现在又觉着不得劲,像泼妇那样奚落叫骂他又有什么意思呢?
    杀人莫过于诛心,他如今已经尝过苦头,那便让他继续记住她的好罢。
    她得像往日那般端方有胸襟,说话轻言细语,也不要斥责他,叫他念念不忘,悔不当初,又求而不得。
    这才是极佳的报复呢。
    戳心窝子的那种。
    果不其然,她的坦然态度确实叫他稍稍宽慰几分,不再像先前那般尴尬,内心深处也滋生出微弱的期待,“我今日前来,是想向你道声对不住。”
    芳凌奉茶来,崔文熙做了个手势,她不动声色退下了。
    “你没有对不住我,各有各的难处。”
    赵承延忐忑地摩挲袖口,“你心里头还是埋怨我的,毕竟当初我确实混账了些。”
    崔文熙露出同情的眼神看他,“殿下,埋怨的前提是要有爱才行。”
    赵承延愣住。
    崔文熙端起茶盏,“你高估我崔氏了,我是个非常自私的女人,除了自己,谁都不会放到心上。”
    这话委实令赵承延难堪,面色颇有几分小激动,“那太子呢?”
    崔文熙愣了愣,认真地思考了阵儿,答道:“他比你有担当,遇事不乱,知道我的处境艰难后不是斥责,也不是让我去理解他的难处,而是为我清扫所有障碍,你明白吗?”
    赵承延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崔文熙继续说道:“那小子可比殿下有趣多了,我崔氏没有生育全京城皆知,他来招惹我,却已然给我想好了退路,学他的曾祖父,没有子嗣延续,就从赵家宗室里抱养继承,你说他是不是有意思?”
    赵承延抽了抽嘴角,难堪道:“圣人岂会准允?”
    崔文熙:“这就是你跟他的不同之处了,在他的行事法则里,只有他能不能做到,而不是谁允不允许,可明白?”
    赵承延沉默。
    崔文熙还是不想放过他,故意说道:“你我成婚七年,你能不能生养我不知道,但我崔氏却是能的,你信吗?”
    赵承延脸色微变。
    崔文熙缓缓道:“我去年曾拿掉过一个孩子,是赵玥的种,所以只要我愿意入东宫,殿下你没法阻拦我攀高枝,明白吗?”
    赵承延仿佛被这消息震住了,错愕道:“你莫要诓我!”
    崔文熙:“我诓你作甚?”
    赵承延情绪激动道:“我不信,我不信。”
    崔文熙失笑,淡定道:“你换一个女郎就能生,我换一个郎君为何就不能生了?”
    这话把赵承延噎住了,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那可是太子的种,以后……”
    崔文熙又露出同情的眼神,“你瞧,你我成婚七年,却连我是什么脾性都没摸清楚,你以为我会高兴母凭子贵?又或许像当初那样放弃你庆王府的前程是自寻死路?”
    赵承延:“……”
    崔文熙平静道:“醒醒吧赵四郎,你连你曾经的枕边人是什么脾性都不清楚,今日来崔家又何必自取其辱?”
    “我……”
    “你那点小心思,就别在我跟前遮遮掩掩了。我今日给你体面,就已然仁至义尽,你现下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我都听着。”
    赵承延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的腹稿全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原想着这个女人会像先前那样破口大骂,哪曾想她极有风度,在给他留足了体面的同时也深深地扎了他一刀,且是用最不屑同情的态度扎到他身上的,偏偏他还没法埋怨她不近人情。
    面对崔文熙怜悯又清醒的眼神,赵承延感到自惭形愧,再也没法在这里继续坐下去了,维持着残存的体面告辞。
    把他送出府后,崔文熙回厢房时,芳凌说道:“奴婢还以为娘子会骂他一顿狗血淋头呢。”
    崔文熙淡淡道:“我骂他做什么,外头已经有人在替我骂了,我得端方稳重,得心胸开怀,让他明白,失去我崔氏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遗憾的事,让他每每想起来,就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芳凌笑道:“且又求而不得,这才叫杀人诛心。”
    崔文熙高昂着头颅,“对,就是要让他看着我体体面面,连骂他都不屑。”
    她也确实做到了杀人诛心,赵承延回去后把自己关在屋里,沉浸在往日的记忆里不能自拔。
    他有许多话想对她倾吐,然而她给了机会,他却再也说不出一句来。
    在她的从容前面,他溃败得一塌糊涂。
    她仿佛永远都不曾狼狈过,哪怕与他和离,她都不曾失态。
    就算当初他得知她和太子一事前去质问,她也不曾表现过软弱,而是嚣张地露出獠牙,用最强悍的态度去反击。
    有时候他恨透了她的强悍清醒,可有时候又佩服那种睿智的冷静。她崔氏从头到脚都是孤高自傲的,不论身处何地,都能高昂着头颅冷静地面对一切。
    赵承延默默地把脸埋入双掌中,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特别是听到她以不屑的态度说她有生育时,他更是难堪到无地自容。
    倘若她所言不假,那便意味着是他赵承延没有生育。
    他愈想要什么,老天却偏偏剥夺什么,委实对他太过残酷。
    在某一瞬间,赵承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灰暗,仿佛人生再也没有了期盼。
    这阵子庆王府陷入了风口浪尖上,这事委实吸引眼球,流言蜚语压都压不住。
    赵承延虽然备受打击,骨子里还是有狠劲儿,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到了赌坊上,因为它是诱因。
    当初马玉才拿他给的钱银去赌,现在一分一厘都要讨还回来。
    赌坊招惹不起,只得尽数归还。
    不仅如此,赵承延还上奏折表述对赌坊的不满,认为其影响危害巨大,理应清理整顿一番。
    圣人拿到他呈上来的奏折,心情复杂。
    马皇后也觉得尴尬。
    夫妻俩坐在一起说起庆王府的事,皆不知如何是好。
    赵君齐捋胡子道:“起初我觉着二郎太过荒唐,现在看来,老四比他还荒唐,你说我们赵家怎么尽出荒唐事?”
    马皇后翻白眼道:“祖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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