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惊叫一声:“主子!太医,快传太医!”
    他惊慌失措,裴晏却面无表情,只低头淡淡看了自己的掌心一眼。
    倘若此时沈鸾看见自己这般,会心疼吗?
    若是会……
    “——主子!”
    李贵的嘶吼终唤回裴晏的思绪,他惊跪在地上,只觉裴晏可能真摔坏了脑子。
    “都什么时候你还管那长安郡主作甚?主子您不知道,那长安郡主欺人太甚得很,我们才刚出来,她就吩咐宫人拿水清洗园子,说是我们……”
    李贵心一狠,咬牙道,“说是我们脏了她的地!”
    李贵喋喋不休:“她是高高在上,日后也是要做太子妃,是一国之后……”
    “不可能。”
    倏地,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裴晏阴沉着一张脸,像是阴曹恶鬼前来索命,他一字字强调。
    “她不可能是太子妃。”jsg
    他的卿卿,合该是他的妃,他的妻。
    第二十七章
    明蕊殿静默无声。
    李贵伏跪在地, 似是不可置信:“……主、主子?”
    他现在真真觉得,裴晏被那黑熊伤得不轻,脑子摔伤了, 才会对那长安郡主那般在意。
    心口慌乱,余光瞥见裴晏沾满鲜血的一双手, 李贵再等不及, 连滚带爬往门口去,欲唤人找太医来。
    恰就在此时, 宫门传出小宫人的通报, 洪太医来了。
    李贵忙起身迎了出去,躬着身子,一五一十将裴晏的近况告知。
    “……五皇子伤到了手?”
    洪太医沉下脸, 脚步愈发地快,转过影壁,远远看见窗下坐着一人。
    他弯腰进屋, 拱手请安:“下官见过五皇子。”
    寝殿安静,身侧置着一张嵌理石方桌, 旁边还有两张南官帽椅。
    裴晏轻倚榻上, 一言不发。
    右手手心沾了血,血珠子一点点往下掉落, 李贵终忍不住,疯狂用眼神暗示:“主子,洪太医是太子殿下请来的。”
    洪太医身后站着太子和沈鸾,裴晏这般, 未免不给那二位的面子。
    “太子……”
    裴晏低喃, 忽的轻笑一声,那笑声轻而淡, 稍纵即逝。
    前世裴仪能瞒天过海将沈鸾带出宫,可没少得这位洪太医的帮助。裴晏带兵前去抓人,那洪太医还在福安堂为幼童把脉。
    见了裴晏,知晓东窗事发,他仍不卑不亢,拱手作揖:“陛下,可否容下官写完这药方子,这孩子可怜,还是当时长安郡主送到这的,否则定性命不保。”
    天下可怜人比比皆是,如过眼云烟,裴晏并不在乎。然“长安郡主”这四字,却牢牢踩中他的命脉。
    裴晏高立于马背上,垂首睥睨那被姓洪的牢牢护在身后的小孩一眼,皮肤黝黑,骨瘦如柴,浑身上下干巴巴的,也不知身上有哪点好的,竟能入得沈鸾的眼。
    往事历历在目,裴晏走神间隙,李贵后脊已沁出细汗:“主子,太医还等着,您……”
    裴晏终回神,伸出手,任由洪太医为自己包扎伤处。
    洪太医拿银针细细挑去裴晏掌心的碎片,又拿纱布紧紧裹住:“切记伤口不能碰水,若沾了水,可就落下病根了。”
    李贵躬身,又递了两对金锞子:“劳洪太医走这一趟。”
    洪太医笑着接过:“五皇子客气了。”
    冬日日短,只一盏茶功,天色已然暗下。
    裴晏一改先前的淡漠疏离,朝洪太医拱手:“先前是我失礼,望洪太医莫放在心上。”
    洪太医慌忙掀袍,半跪在地上:“下官不敢。”
    裴晏伸手,虚虚将人扶起,又轻咳两声:“皇兄待人宽厚,礼贤下士,连我这样的人……”
    裴晏面露悲怆。
    洪太医:“五皇子乃皇子,是天下何等尊贵之人,怎可妄自菲薄?”
    裴晏弯唇,视线似有若无在洪太医脸上掠过。
    宫中人人皆知,洪太医最是识时务、见风使舵一人,从不结党营私,平生所爱,不过金银二字。
    然就这样一个人,被抓捕进了诏狱,连着受了三日酷刑,也不肯透露沈鸾半个字,不肯透露半点裴仪的下落。
    裴晏敛去唇角笑意,只淡声:“洪太医不必安慰我,这深宫红墙,也就皇兄记得我一二。我昏迷二月有余,还未前去东宫请安。”
    裴晏眯眼打量洪太医,“皇兄最近,身子可还康健?”
    “五皇子放心,太子殿下身子无恙,只今日天寒,长安郡主不放心,故让下官前去请平安脉。”
    “长安……郡主。”
    沈鸾。
    裴晏低喃,眉宇极快掠过几分阴翳。
    沈鸾就那么担心那个病秧子,明明裴衡什么事也无,还得火急火燎、巴巴地让太医前去。
    喉结滚动,裴晏竭力压抑怒气:“郡主最近……可还好?”
    ……
    直至送了洪太医出宫,李贵仍是一副神游天外之样。
    好几次,裴晏抬眸,都对上李贵悄悄打量自己的眼神。
    裴晏接过宫人递来的西湖龙井,漫不经心道:“……有话要说?”
    “主子。”李贵期期艾艾,拿眼细细看裴晏,“您方才问那长安郡主,是要作甚?”
    裴晏往日和沈鸾势同水火,好几次,还想置沈鸾于死地,怎么一觉醒来……竟变了个人似的。
    李贵愁容满面,有点担心裴晏是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上了身。
    “我以前……很讨厌沈鸾?”裴晏拢眉沉吟,忽的出了声。
    李贵点头如捣蒜:“主子不喜那长安郡主已久。说来也怪,那长安郡主的箭术明明不是主子所教,然她拉弓的姿势,却和主子是一样的……”
    话犹未了,忽听哐当一声,裴晏手中的茶杯再次落地。
    李贵急红了眼,深怕裴晏再次受伤,欲跪下收拾。
    裴晏伸手拦住,手上还包扎着厚重的纱布,裴晏喑哑着嗓子,一字一顿。
    “你说她的箭术……怎么了?”
    李贵被他表情吓坏:“主子忘了吗,先前秋狝,长安郡主拉弓姿势几乎和主子一样,三箭连中靶心。”
    不仅如此,沈鸾连拉弓前的小动作,都和裴晏一模一样。
    攥着李贵衣袖的手指轻轻发抖,裴晏瞳孔紧缩,难以置信一样。
    他怎么可能忘了。
    沈鸾的箭术,是他亲自教的。
    彼时天高秋长,沈鸾握着御赐的龙骨弓,兴冲冲跑至裴晏身前。
    “阿珩阿珩,你教我骑射好不好?”
    “阿珩,我若是学会了,你可否……答应我一事?”
    “阿珩,我今日听说,古来下聘,都需猎得大雁一对,你能不能……”
    沈鸾虽天生聪慧,又是将门之女,然她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实在不宜与凛冽西风为伴。只在猎场上练了两日,回去后沈鸾整整在榻上躺了半个月。
    长安郡主骄纵,裴晏本想着她此番定是知难而退,不曾想病好后,沈鸾又握着弓箭,重寻了来。
    过往如云烟,裴晏垂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
    虽包着纱布,然仍难掩底下的累累伤痕。
    莫非,沈鸾她……也同自己一般,有前世的记忆?
    裴晏陷入沉思。
    ……
    天渐渐冷了。
    昨夜又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大雪如席,四面如粉妆玉砌。
    沈鸾着一件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头上罩着雪帽,怀里抱一个小手炉。
    就这般,仍觉得侵肌入骨,冷得厉害。
    出了暖阁,冷风一吹,沈鸾立刻哆嗦着往后退,想着今日找何借口不去南书房。
    这样冷的天,就该在熏笼边上睡大觉,怎的还要去念书。
    绿萼似发觉沈鸾心思,笑着睨她两眼:“郡主,昨儿你可早早睡下了,今日必得去上学,不能再说犯困了。”
    沈鸾委屈巴巴:“太冷了,我写字手打颤儿。”
    “净胡说,南书房烧着地龙,哪能真冷了郡主?再者,年年天冷,总不能一入冬,大家都不用写字了,光睡觉就行?”绿萼头头是道念叨着,不肯叫沈鸾回屋。
    沈鸾捂着耳朵。
    不听不听,绿萼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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