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则不然,只摇头:“郡主怕是忘了, 那明蕊殿挨着安巷。”
    安巷关押犯了罪的妃嫔, 里面不明不白死的、疯的女子不少。
    “兴许那地不干净,有什么脏东西冲撞了郡主。”
    绿萼皱眉, 欲取宫中的崇书本子来瞧。
    沈鸾抬手阻止:“罢罢,明日再瞧也不迟。”
    又好奇,“我以前……可曾做过杏花酥?”
    绿萼只笑:“郡主可真是睡糊涂了,您哪做过这个?”
    她拿手指头悄悄往外的美人榻, “那上面的香囊, 郡主可曾记得自己多久没碰了。”
    那是为绣嫁衣重拾起的女红。
    沈鸾涨红双颊,拿锦衾捂住脸:“我乏了, 不和你说了。”
    绿萼看破不说破,只弯唇,移灯服侍沈鸾睡下。
    她只当沈鸾睡糊涂了,不曾想一觉醒来,沈鸾还惦记着这事。
    将人从小厨房赶走,说是要自己做一回杏花酥。
    茯苓垂手侍立在厨房外,终忍不住,悄悄掀开石灰软帘往里瞧,满面担忧。
    “好端端的,郡主怎么突然想起做这个了?那炉子烧着火,郡主从未碰过这个,若是烫着了,可如何是好?”
    绿萼也是愁容满面:“我何曾不知道这个,昨儿夜里不知怎的突然说起这个,我只当郡主说着顽,谁晓得她一觉醒来,竟还记得。”
    忧心忡忡,皱眉好一阵,忽而又想开,“罢,兴许只是临时起意,你仔细看着点,别叫郡主烫着了就行。郡主从未踏入这种地……”
    话犹未了,绿萼忽然缓缓睁大眼,“茯苓,你快掐我一下,厨房站着的……真真是我们郡主?”
    沈鸾生来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用饭穿衣,几时身后不曾跟着一众奴仆,何曾需要累着自己动手。
    灶台前,沈鸾细细回想昨夜梦里御厨教的,她本以为自己定然动作生疏,不想自己好似练过许多回。先和面团,又拿小石锤细细揉碎杏花,往里添蜂蜜时,沈鸾忽而敛眸,记起梦中御厨所说,若是不爱甜的,只添一勺蜂蜜尚可。
    沈鸾拢jsg眉,怎么也记不清是何人不爱吃甜的。
    到底担心自己做得不好,只照着梦中御厨所教,只添了一勺蜂蜜。
    广袖挽起,动作之间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半点慌乱。
    刚做好的杏花酥酥脆,沈鸾小心放在攒盒中,一仰头,忽然见茯苓站在廊檐下,正低声唤宫人将水重提倒入水缸。
    闻得沈鸾唤自己,茯苓悄声掀帘而入:“郡主找奴婢何事?”
    虽在外偷偷望见,然此时看见攒盒中模样规整的杏花酥,茯苓仍是唬了一跳。
    “郡主何时……会做这些了?”
    沈鸾不答反问:“外头在作甚么,怎的那么多木桶,还都装着水?”
    茯苓低垂眼眸,好半晌,方期期艾艾道:“奴婢怕厨房走水,先……先叫人提前备着了。”
    哪曾想沈鸾女红虽做不好,在厨艺上却颇有天赋。
    茯苓一张唇似抹了蜜:“郡主果真聪慧过人,只做了一次就这般好。若是换了奴婢这等蠢笨的,定然学也学不会。”
    “我聪慧过人?”沈鸾昂首,那廊檐下备着的木桶还未搬完。
    沈鸾笑着揶揄,“那你还备那么多水,怕我烧了厨房?”
    茯苓讪讪一笑,窘迫垂眼:“奴婢愚笨。”
    话音甫落,又忙着上前,服侍沈鸾回房更衣。
    在小厨房染了一身烟火气,到底觉得不适,沈鸾唤人备水,沐浴一番后,终觉好些。
    一头青丝拿一根细细金簪子拢着,沈鸾懒懒倚在天然罗汉床上,任由绿萼跪在一旁,为自己涂抹蔷薇香粉。
    沈鸾一双手向来娇贵,何曾做过重活。
    绿萼抹着蔷薇香粉,只觉得心疼。
    “郡主日后,还是莫进厨房了。”
    手指头磨出了小泡,是方才拿小锤子留下的。
    沈鸾轻瞥一眼:“无碍,左右不过一两天就好了。”
    绿萼皱眉:“那也不行。别说我们心疼,就是太子殿下见了……”
    “皇兄见了又如何?”
    一语未了,忽闻廊檐下遥遥传来一声笑。
    宫人福身请安,为裴煜掀开软帘。
    暖阁热哄哄的,还未走近,尚有花香迎面扑来。
    裴煜扬眉,视线落至案几上的蔷薇香粉,忽而弯唇:“好生无趣,怎的皇兄用这个,你也用这个。”
    话落,又伸出手,欲取了那蔷薇香粉去。
    沈鸾眼疾手快,夺来藏在身后,她笑瞪裴煜一眼:“六皇子不是看不上吗,还拿我的香粉作甚么。”
    裴煜笑而不语,心知沈鸾是恼她刚刚说了裴衡坏话。
    自顾自找了张陶瓷开光坐墩坐着,又让绿萼沏了好茶端上来。
    沈鸾睨他一眼:“我这可没好茶招待六皇子,六皇子还是别处吃去。”
    裴煜不疾不徐,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长木桌:“我适才从军营出来,遇到了沈将军。”
    沈鸾唇角笑意稍敛,唤绿萼倒了滚滚的热茶来。
    知晓是上回查的事有着落,又将宫人屏退。
    双面兽耳香炉青焰未烬,沈鸾自榻上起身,面色凝重:“可是发现父亲……”
    话犹未了,裴煜收回手指,仰首朝长桌上的官窑茶碗轻抬。
    沈鸾亲自斟了热茶,递至他眼前,催促:“快说。”
    裴煜动作悠悠,只顾着欣赏手中的西湖龙井,忽见沈鸾抬眸盯着自己,裴煜笑着放下茶碗。
    “我一路追随,看见沈将军去了西山。”
    沈鸾狐疑:“……西山?”
    那处偏僻,荒郊野岭,偶尔还有野狼出没。
    沈鸾凝眉沉吟:“我记着,乱葬岗就在那一处。家中好似也未曾听过有人犯了事,被丢去乱葬岗。父亲去哪里,可是为祭拜一事?”
    裴煜颔首:“我怕沈将军发现,不敢离得太近,待他走了才上前看。可惜只是衣冠冢,无名无姓,看不出是何人。我猜着,应该是战场上的故人。”
    沈廖岳久经沙场,他虽战功赫赫,然沙场上怎可能无杀戮无伤亡。
    沈廖岳祭拜的,兴许是沙场上死无葬身之地的故人,也未可知。
    裴煜唏嘘:“听闻沈将军近来心绪不佳,若是因着此事,我倒是能理解。”
    沈鸾垂眸,总觉得这事应当如裴煜所说,是自己错怪了父亲。然心里头,仍觉得有一丝丝不对劲。
    裴煜见她紧皱双眉,没忍住轻敲沈鸾脑门:“你才多大,学人皱眉头作甚么。”
    余光瞥见长案桌上的攒盒,裴煜眼前一亮,他刚从军营出来,这会正好觉得饿。
    伸手欲拿,忽的被沈鸾飞快拍开手:“你别吃这个。”
    裴煜错愕不已。
    不就一块杏花酥,沈鸾何时这般小气了。
    沈鸾将案几上的乳酥酪取了来,放在裴煜面前:“你吃这个。”
    裴煜笑看她,不拿也不说话。
    沈鸾秋眸轻抬,佯装不懂:“看我作甚么?”
    裴煜抬首挑眉:“过河拆桥。”
    乳酥酪也不拿,裴煜甩袖,朝沈鸾遥遥丢下一句:“走了。日后若有事……”
    他回首,眉眼堆满揶揄,“找你的阿衡去,可别找我。”
    沈鸾恼羞成怒,气呼呼追了上去:“——裴煜!”
    猩猩毡帘晃动,掀开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大地。
    裴煜早跑无了踪影。
    空中隐隐有裴煜的笑声传来。
    茯苓和绿萼站在廊檐下笑:“郡主莫追了,地上还有雪,小心摔着。”
    沈鸾愤愤转身。
    须臾,又不甘心,驻足回首:“以后裴煜来了,不许你们给他沏茶!也不许给他拿吃的!”
    茯苓和绿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弯唇:“是,奴婢知道了。”
    绿萼躬身,为沈鸾打起猩猩毡帘,她笑言:“郡主怎么不添件狐狸里鹤氅,这般冒冒失失出来,冻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鸾不以为然,只道:“绿萼,取我的大红羽毛缎斗篷来。”
    绿萼愕然:“郡主要出门?”
    “自然。”沈鸾眼睛笑如弓月,“这杏花酥过夜就不好吃了,我给阿衡送去。”
    ……
    红墙绿瓦。
    廊檐下檐铃随风晃动,发出清脆响声。
    东宫宫墙高伫,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只剩白茫茫一片。
    东宫书房。
    裴晏坐于下首,晋城赈灾一事,皇帝全权交予太子操办。
    “殿下,这是吏部刚刚呈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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