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没关系。
    他们可以先回安理会,用其他手段逼迫国际监察总署交出沈酌。虽然会费些力气,会损失更多利益,但失去了奥丁之狼的国际监察总署必然陷入混乱,安理会还是可以达成目标的。
    卡梅伦笔直地站着,灰绿瞳孔压紧成了非常危险的形状,映出沈酌平静的脸。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就此转身离开,但谁知良久静默后,卡梅伦还是缓缓地开了口:
    “你的……父母。”
    白晟刚要打响指让他也跪下,闻言动作一停。
    沈酌几不可察地眯起了眼睛。
    “不,确切地说,你的父母和当年研究院第一批骨干,都是为了hrg而死的。”
    卡梅伦已经换成了德语,低沉道:“为了扼杀一个来自遥远地外文明的恶魔。”
    因为尼尔森是德裔挪威人的缘故,国际监察总署很多人都会说日耳曼语系,但在这里就几乎没人能听懂,连白晟都不由升起疑惑,下意识瞟向沈酌。
    沈酌寒潭一般的眼底没有流露任何情绪,只用德语反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你想知道当年那场事故的经过,在国际监察总署换届选举之前来纽约找我。”
    卡梅伦顿了顿,从眼角自上而下俯视着沈酌:“但如果你没有来的话,我会认为你坚持己见,并企图将hrg的成果据为己有……到时我就只能采取更强硬的手段对付你与尼尔森了。”
    他退后半步,不再多说,转身向安理会那边的随从走去。
    那瞬间沈酌眼底似乎掠过了一丝迟疑,但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了狂风逼近的呼啸声,是一架大型直升机迅速降落在了医院楼顶。
    白晟扭头看向沈酌,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果然很快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里响起急促脚步声,紧接着哐当一声门打开了,赫然是被手下簇拥着的尼尔森!
    奥丁之狼满身血气,面容苍白,隔着十余米都能传来清晰的铁锈味。他阴灰的眼瞳里闪烁着寒光,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死敌,沙哑而嘲讽地翘起嘴角:
    “手真快啊,卡梅伦。当真以为我已经死了是吗?”
    卡梅伦有点意外地扬起眉,然后笑了起来。
    “见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亲爱的老朋友!”他万分诚恳地鼓掌惊叹,满面都是温暖真挚的怀念:“我一直在思考三个月后的国际监察总署换届改选少了你可怎么行,太棒了,问题终于解决了!换届那天我一定要去找你喝一杯!”
    “滚出申海,立刻。”尼尔森冷冷道,“不要让我现在就动手。”
    沈酌两根手指从身后隐蔽地拉了下白晟的袖子。
    以这两人的智商根本不需要言语,只见白晟万分亲切一合掌,满面都是足以与卡梅伦媲美的温暖真挚的送别之情:“太好了,那我与沈监察就不送诸位了,下次见面再请诸位喝一杯,再见喽!”
    伴随他双掌相合啪地一声,区域重力异能解除。
    地上那十几个被迫跪着的保镖终于压力一松,简直喜出望外,立马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纷纷赶紧向后退去。
    卡梅伦也许真能做出去找尼尔森喝酒的事,但面对白晟这头笑面虎时,他整个人都要绷不住了,从表情来看他大概只想狠狠薅住白晟头上那撮嚣张的银毛然后往他嘴里灌一瓶毒药。
    卡梅伦从鼻腔里不阴不阳地哼笑了声,带着手下进了电梯,连头都没回,任凭防爆合金门在自己身后合拢,离开了这座地下实验室。
    箭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一松,下一刻:
    “——总署长!”
    只见尼尔森赶走了卡梅伦,那口气再撑不住,颓然向下倒去。
    身后惊慌的手下还没来得及搀扶,白晟已经原地消失,再出现时站在了尼尔森身侧,一伸手准确地扶住了他。
    “您怎么了,总署长?”白晟脸上此刻的表情跟刚才卡梅伦一模一样,连充满关怀的眼神都是直接copy paste过来的。
    尼尔森此刻的心情跟卡梅伦也是一模一样,但凡他手里有瓶毒药可能就忍不住动手了。不过首先他变不出毒药,其次他现在也打不过这个姓白的王八蛋,只能咬牙咽下一口血,靠那口气强撑着站起来,硬是挣脱了白晟那友善搀扶的手:
    “没事。受了点伤,还没恢复,难免有点晕。”
    沈酌快步迎上前,尼尔森顺势不再搭理白晟,转向沈酌第一句话就是:“——那个叫卡梅伦的人刚才……”
    “安理会可能已经私下重启了hrg计划,但进展不顺利,想要强迫我拿出当年研究院对hrg基因干扰素的研究成果。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那个叫卡梅伦的人可能会在换届改选时对您发难。”沈酌态度平静坦诚,仿佛完全没有半点藏私:“我认为安理会的下一个目标是把您踢出总署长的位置,以此削弱国际监察总署。”
    尼尔森欲言又止:“那……”
    “我站在您这一边。”
    好像之前电话里那番疾言厉色的呵斥完全没存在过似的,沈酌主动伸出手,直视着尼尔森:“卡梅伦的计划不会得逞,您一定还是下一届的总署长。”
    尼尔森那口吊着的气终于松了,但看着沈酌深秀平静的眼睛,又有一丝复杂不甘的滋味慢慢从心头蔓延出来。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沈酌,我……”
    沈酌打断了他,关切道:“您身体状况不佳,我送您上飞机。”
    尼尔森能清晰感觉到身侧一道存在感强烈又不动声色的视线,是白晟。
    狼王争夺配偶往往是凶狠惨烈、无所不用其极的,任何残酷的手段都被允许,任何血腥的场景都可能发生。
    尼尔森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落了下风,只得喉结一动,强行忍下了所有不甘,伸手与沈酌一握:
    “好。”
    ·
    尼尔森那架直升机其实是陈淼紧急调派去的,他现在必须立刻赶回瑞士巴塞尔,所以还是坐这架直升机飞申海机场,然后再换乘他自己的湾流g550回国际监察总署。
    楼顶天台大风呼啸,褚雁可能是通风报信被发现了,一脸无辜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绞手指,几个国际总署的监察员正怀疑地盯着她。
    沈酌对随行的水溶花一个眼神,女医生立刻会意伸手把褚雁搂过来,退后几步往申海市监察处那边带,国际总署的人有点想要阻止但又没敢。
    “那个荣亓只是暂时销声匿迹,恐怕很快会卷土重来。”尼尔森站在打开的直升机舱门前,低沉道:“‘暴君’能让进化者的能力抵消,退化成普通人,但抵消上限只到s。那个荣亓有一部分异能已经达到了超s,所以哪怕‘暴君’发动到极限,他还是可以保留一部分力量。”
    “到目前为止暴君对他还是具有削弱作用的,但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能继续进化。如果他的力量进一步增强,后果会非常可怕,我们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沈酌简洁地回答:“我明白。”
    尼尔森向白晟礼貌地一点头,转身要上飞机,沈酌却想起了什么:“对了,荣亓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之前褚雁通风报信时描述得非常细,她说荣亓退入空间隧道前是最后向尼尔森说了一句话的,只是距离太远她听不清。
    其实沈酌也只是顺口那么一问,但尼尔森动作却凝固了一瞬。
    “……没有。”总署长移开目光,掩饰般拉扯了下嘴角:“什么都没说。”
    “……”
    沈酌与白晟视线轻轻一碰,两人都心知肚明,但都不动声色。
    “那么,改选投票大会上见了。”尼尔森最后一次颔首告别,不再多作言语,转身登上了直升机。
    螺旋桨开始转动,很快直升机拔地而起,在高空中越来越小,飞向远方的申海机场。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啊。”顶楼天台上,白晟一手搂着沈酌一手摩挲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该不会是荣亓逃跑前把他狠狠羞辱了一顿吧?”
    头可断血可流,但来自同性的羞辱绝对不能忍受,s级雄性的思维惯式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沈酌不由一哂。
    “对了,那个卡梅伦用德语跟你说了什么?”白晟陡然想起这件事,警惕地把臂弯一勾,强行把沈酌拉到自己怀里:“那小子人模狗样的,没跟你说什么敏感词吧?他为什么要特地换成德语?”
    沈酌用两根手指抵着他的胸膛,勉强往后拉开一点距离,嘲道:“我以为修哲学的精通德语是基本呢。”
    “……”
    白晟难得表情空白片刻,然后挣扎起来为自己辩解:“我其实就是确认一下罢了,我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爸爸……妈妈……研究院事故……”
    “他说我父母当年都死于hrg研究中的一起事故,所以hrg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我不能擅自据为己有。”沈酌淡淡道,“差不多就是威胁的意思,想叫我跟安理会合作。”
    白晟表面性格轻佻,但其实是个在人情世故上拿捏极有分寸的人,尤其事涉对方父母。他眼梢偷偷打量沈酌喜怒不惊的脸色,少顷才漫不经心地咳了声,若无其事道:
    “那……你当年……”
    “我那年才六岁,早不记得了。”沈酌说,“医生说受到的刺激有点大。”
    白晟点点头无声地“哦——”了下。
    然后他琢磨片刻,想起沈酌之前在病房里第一次陈述hrg计划的时候,说这个计划其实30年前就开始了,但当时只是为了优化人类基因、延长人类寿命,不由又皱起眉头:
    “但你父母当年的hrg研究跟进化没关系啊。如今的异能促进药都是你主导研究出来的,姓卡的怎么能说不是你一个人的成果呢,这不道德绑架吗?”
    “……”
    天台大风呼啸,刮起沈酌乌黑的头发,雪白侧颊一时看不清神情。
    但那只是转瞬即逝的细节。
    “是啊。”沈酌笑了一下,别开视线:“所以不用理会那个人。”
    天穹晦暗,一望无际。
    从医院楼顶向下望去,芸芸众生奔流不息,卡梅伦等人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远处车流的长龙中。
    “你的父母和当年研究院第一批骨干,都是为了hrg而死的……”
    “……为了扼杀那个来自遥远地外文明的恶魔。”
    视线穿透广袤虚空,沈酌微微眯起了眼睛。
    “……喂喂,就是那个孩子吗?”
    “真可怜,父母都死在那场事故里了,全家就剩了他一个……”
    “听说他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不过失踪了,应该也是死了吧!……”
    “好诡异啊,你们听说了吗?事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跟恶魔附身一样,所有人都自相残杀,那个孩子的母亲临死前最后一口气是要赶去杀了他的!”
    “我去,真的吗?”
    “不会吧,什么样的母亲临死前还要去杀了自己的孩子啊?”
    ……
    “你们在这乱说什么!”一道严厉呵斥平地炸响:“不准讨论那孩子的事不知道吗?!统统去抄保密条例!”
    窃窃细语一哄而散,遁入风中再无踪迹。
    ……
    九岁的小沈酌像个白玉雕成的孩子,眼睛如黑玛瑙一般纯净而空洞,映出医院楼顶广袤晦暗的天穹。
    “……真不容易啊,今天终于可以出院了。以后这孩子的抚养权就归属研究院,希望他能健康平安,好好长大……”
    “是啊是啊。不求多有出息,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上学念书就好了!……”
    小沈酌站在医院大门口,抬头望着研究院头发花白的老院长,多年未曾出声的嗓音还带着一点沙哑,但柔嫩而天真:
    “妈妈还会来安全层看我吗?”
    老人慈祥的眼底似乎有一点悲伤,良久半蹲下身来,看着面前的孩子笑了笑,说:“……没有安全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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