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剑光凛冽,划破“虞妙然”幻影,银发美人嬉笑,“杀死当铺主人即可取文书,可是小师父,妾身孤苦经营,一典一当做的可是两厢情愿的正经买卖,手中一无血债深仇二无因果孽债,杀我……小心天罚哦……”
    狂风呼啸纸钱漫天,风长隐衣袍带风立在半空,“我所修之道是不能,但她可以……”
    银发美人一愣,转过身只见一道怨气冲天的红衣身影……
    *
    虞衡守着沉睡的少女,外间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他蹙眉朝窗望去。
    连这里都能感受到鬼魅嘶嚎,他掐指一算,脸色惊变忧心忡忡,有修士号令万鬼。
    阴风阵阵寒气逼人,虞衡看向纱帐中虞妙然恬静的娃娃脸。
    难怪风长隐要他好好看着虞妙然。
    风长隐养了她十多年,他又何尝不是以虞美人的形态守了她同样长的时间。
    虞衡有个秘密,他入夜后会随机附身任何物体上,大概虞妙然六岁时,他偶然附身他送给虞妙然的虞美人身上。
    那年虞妙然苦夏,虞衡亲眼看着那素来不近人情的风长隐衣不解带整夜整夜照顾,某日意外听到虞妙然的目的是引风长隐堕落,任务完成不了便有惩罚。
    那传言中手可通天的当铺,他也曾听过,所有追查的前辈非死即疯。
    虞衡是真君子,当时虞妙然那么小的年纪心智尚不全如何勾引!
    他感到愤怒同情悲悯却无无能无力,一旦被门中长老知道,虞妙然下场更惨。
    虞衡本为真佛转世,于是舍了半身佛光庇佑虞妙然,一直到今日,他都没有取出压制邪性的佛光。
    这些年,他在暗处看着忘记任务的虞妙然活泼泼长大,同样也看着风长隐是如何照顾虞妙然。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风长隐有多在乎虞妙然。
    思及至此,虞衡眸光微暗……
    等到风清月圆时,虞衡打开房门,见到面色苍白手背留着黑血的风长隐,关切震惊道:“十三你修邪道了?”
    风长隐摇头,拿出巾怕擦拭手指,“不是我,是一位前辈。”
    虞衡目光落在巾帕上绣着格格不入的小白兔时,眼底多了风长隐递出一份无名信和一方收纳盒,“带她离开。”
    虞衡诧异,“你,要抛下妙然?”
    风长隐驻足,眸光掩在夜色中,“她和我本从未有过什么,如今事了正是清算时,师兄不想她出事速速离开……”
    “可是妙然对十三……”
    风长隐抬眸直视虞衡,“九师兄,你应当知晓她接近我的目的,而她的正缘又是谁?”
    虞衡沉默,虞妙然的正缘是他。
    风长隐低眉扫了一眼掌中红线,“布局多年,我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降低警惕心顺藤摸瓜找到那间当铺……如今她红线已解,而她对我从未动过情……”
    他说得如此冷漠,好像这十来年他对虞妙然的好都是为了通过虞妙然找到背后的当铺,眼神和语气凉薄到心寒。
    虞衡不由出声,“那你呢,十三对妙然动过真情吗?”
    *
    “虞衡哥哥!这边!”
    戏台要开场了,虞妙然好热闹就坐在正堂中,对买糖炒栗子的虞衡挥手。
    如今年成好,百姓安居乐业,边上叽叽喳喳各种八卦,虞妙然生着讨喜的娃娃脸,嘴甜大方,没有她接不上的话,这会儿桌上已经摆各式各样点心。
    大爷大娘见虞衡长得菩萨似的不由问虞妙然是谁,虞衡放下糖炒栗子先道:“是她哥哥。”
    大娘闲来无事便喜好做媒,虞衡脸皮薄托词修身养性,虞妙然在一旁嗑瓜子笑眯眯看戏。
    如今他们在湘西地界,因虞衡受风长隐嘱托等一位有缘人。
    看完戏他们爬山回道观。
    那日天明之后,风长隐离开,而虞妙然醒来后未曾提过风长隐。
    虞衡很担心虞妙然情绪,但是虞妙然成天开开心心的,仿佛遗忘了关于风长隐的一切。
    连听到风长隐竟然当年预言的灾星都毫无反应,听闻为净化魔丹,如今昔日顶尖修士日日在千崖峰受万剑之刑。
    所闻者无不唏嘘,只有虞妙然该吃吃该喝全然不在意。
    道观客院生长着一株桃花,缠了非常多的红绸,虞衡发现虞妙然总对着这桃花盈盈笑着。
    这日,虞衡站在虞妙然的位置认真打量着这棵桃树,终于让他发现了两根红绸,上面的愿望和其他许愿姻缘美满的愿望格格不入。
    俏皮还画着图案的红绸,一看就知道是虞妙然许的愿望,虞衡露出温和的笑容,只是目光一转另一根写着“四海方无事三秋大有年”。
    山顶的风吹着,那红绸一转背面写着: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他敛了笑容,久久立在原地。
    虞妙然正在挖酒坛子,虞衡找到她,终于提起风长隐。
    蹲在地上的少女用铁铲刨出泥土,轻快说:“他是没嘴的大坏蛋!”
    虞衡没听懂,蹲下,问她,“为什么跟我来这儿?”
    虞妙然抬眸,浅碧色的眼眸依然明亮,“妙儿是来找三不知真人,还虞衡哥哥佛光。”
    她说得如此坦然,虞衡明白她知道了,心一拧,“然后呢?”
    “然后去买瓜子!”虞妙然笑眯眯道。
    虞衡哭笑不得,掩盖着慈悲目中的哀伤,故作轻松问,“带着瓜子要找十三。”
    “对啊!我要嗑瓜子围观!”虞妙然终于挖出酒坛,喃喃,“谁让大坏蛋自作聪明的!”
    虞妙然还完佛光,离开那日,虞衡将一份信封和一个小盒子交给虞妙然,“我没看过,但我想是有关你的……”
    “肯定是我的!”虞妙然不客气笑眯眯接过,挥手告别,“虞衡哥哥,山长水远,多谢!”
    虞妙然哼着小调脚步轻快下山,中途遇到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女人,对视一眼,那女人像是见到鬼飞快跑开。
    她觉得有些奇怪。
    虞衡目送虞妙然下山,背影无比落寞,身为她的正缘,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虞妙然待在风长隐身侧,是他无能。
    而他们之间十多年的朝夕相伴,终究他是无法跨越。
    虞衡很清楚虞妙然是什么性格,她宁可守风长隐尸骨都不会再接受旁人,无论风长隐喜不喜欢她,她非常喜欢就够了。
    怅然中见到一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人,虞衡知道他等的人到了,请入观中,将一枚玉镯交出。
    那女子楞怔怔看着,这是她当年同她女儿一起典当的玉镯,想想方才见到活泼漂亮的少女,她瞬间泪流满面。
    悔恨思念的泪珠滴落玉镯,淡金色流光闪现,房中瞬间多了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
    女子愣怔,“夫君!”
    书生望见摘下面罩的女子,惊喜,“娘子!”
    虞衡掐指一算惊讶发现竟然虞妙然父母,可惜虞妙然刚好好下山。
    “娘子,妙儿呢?”
    听夫君提起女儿,女子愧疚捂脸,如今契约解除她恢复本貌,终究没有勇气面对虞妙然。
    更让她痛苦的是,她万万没想到她苦苦等候以为被狐狸精勾的夫君竟然一直缩在这枚定情手镯。
    果然那当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她说得颠三倒四,虞衡心细明白大概,非礼勿听本想离去,哪成想那女子听到虞妙然去找风长隐,叹了声,“冤孽!”
    虞衡对能典当自己亲生女儿的人观感不太好。
    妇人到底在后宫多年,察言观色解释道:“妾身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国师大人不许我再提……但妙儿才是永和七年出生。”
    “夫人何意?”虞衡如听到惊涛骇浪。
    风长隐不许她提,可她此刻方只有情人终成眷属难得可贵,既然虞妙然还愿意去找风长隐必然是极喜欢的,她说:“妙儿当出生不久,有高人路过扬言妙儿时辰不好得晚出生几年方可保此生平安,我夫君求了好久,那高人才出手冰封妙儿七年……”
    昭昭春日,虞衡如五雷轰顶,原来灾星不是风长隐而是虞妙然……
    难怪消除魔丹那么麻烦,因为灾星本体是虞妙然!
    难怪她是早夭之相……
    此刻虞衡思绪混乱,只要灾星活着天灾不断,所以虞妙然必须死,即便是身为正缘的他恐怕……
    虞妙然必须死……原来根本无所谓勾引,那间神秘当铺早已设下生死局。
    世事两难全,二选一,身为寄托无数希望的风长隐做出了选择。
    魔丹净化之时意味虞妙然死亡,而风长隐能承受多久受刑,虞妙然就能活多久……
    风长隐选了天下,却也让本该早夭的虞妙然自由自在活下去。
    *
    三月初四,桃花灼灼。
    虞妙然坐在千崖峰对面的山峰,晒着日光啃着瓜子,盯着四肢被铁链扣住,挂在石柱上陷入昏迷的风长隐。
    瓜子咔咔响,啧啧,他衣冠不再整洁,雪白长衫是无数血窟窿……虞妙然数了不到十个就不耐烦。
    千崖峰盛开着永不凋谢的桃花,风景极佳,虞妙然从前不太爱来这儿,因为那些都是辟邪桃树,而千崖峰就是一座巨大辟邪洗髓阵法。
    所以纵然虞妙然不记得自己的任务,但其实远比任何人知道自己天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坏心眼,她才不会说出来。
    三月晨光柔和,虞妙然嗑完瓜子,擦干净手,打开无名信封,里面是一张典当文书,她阿娘名字下方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因为那时候她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并且坚定认为自己是只珍贵的熊猫。
    纵然世上唯一的亲人抛弃了她,她也是无比珍贵的,而现在风长隐把这典当文书找回来了……她自由了……
    清风徐徐,虞妙然盯着笔法稚气的熊猫眼眶渐渐湿润,她恍惚想起跟着风长隐去姜国之前拜别虚言长老。
    虚言长老故弄玄虚和她说:“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你小师父是个怪人所求非长生……”
    “我知道我知道!”虞妙然抢答,“四海方无事,三秋大有年!”
    彼时,虚言长老摇头,“十三啊他所求始终是你能自由……”
    他意味深长的声音随风而去,虞妙然抹掉眼泪,她不是好东西她才不会感动,眼泪只是她的武器。
    将文书胡乱揉成一团,虞妙然看看何时如此狼狈的风长隐,又重新铺平装进信封。
    自以为是的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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