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当时才会十分放心的让谢春山去抵挡黑甲军。
    毕竟那是谢春山力所能及的事情啊。
    直到故里祁终于一路奔波率着自己的兵马赶来了王都。
    尽管此刻已经尘埃落定,但故里祁还是放心不下。
    王都刚闹了一场,故里祁不会将兵马带进来,而是将东夷的兵马停在距离王都城二十里开外的地方,孤身一人前来王都。
    他原本只是想来问问萧怀舟是否安好,因为这三日他都没有收到萧怀舟发来的信件,可前方传来的战报却有人同他说,说有个很重要的人战死了。
    很重要的人,是东夷话里对大雍朝的翻译。
    故里祁自然而然将这个很重要的人认为是萧怀舟。
    可当他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很重要的人不是萧怀舟。
    而是谢春山。
    整个王都城的百姓都在说,谢道君战死了,以一人之身面对十万黑甲军,死的极其惨烈。
    万箭穿心。
    这些话这几日,萧怀舟听了已经不下数百遍。
    从一开始的每听一次心中纠痛一次,再到后来,逐渐开始麻木,甚至有种听旁人故事的感觉。
    分明那个故事里的主角是他十分在意着。
    他却已经没有办法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任何的情绪。
    不管是开心的还是平静的亦或是痛苦的。
    太子跟他说,要是不开心就狠狠的哭一场,哭出来了,也许一切就会过去了。
    可萧怀舟只觉得眼眶发涩,一点儿湿润的感觉也没有。
    他很平静,平静到仿佛他的人生从未有谢春山的参与。
    可却处处都是谢春山的影子。
    “你为何要这般,谢春山若是已经死了,你就将他忘了好好过日子。”
    故里祁跳下马,急匆匆往萧怀舟身边过来。
    萧怀舟平日里面甚是爱干净,也从来不会穿脏污的衣袍,每日会洗面清洁,就算是在战场上也永远是一个干净的春风少年。
    可现在故里祁眼里看见的是什么,分明是一个憔悴不堪,失去了所有精气神的人。
    若说今日的萧怀舟已经三十岁,怕是别人也不会否认。
    可明明,他还是在最耀眼的年纪,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岁而已。
    萧怀舟便无表情地听故里祁说完话,又默不作声的转过身去轻轻擦拭剑柄。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就很随意的坐在地上,一点一点用断掉的线穿着遗落的铜钱。
    试图将那些铜钱重新恢复成小剑的模样。
    可是他的手脚不如谢春山灵活,怎么也穿不像样子。
    这三日来他已经重复这个操作无数遍,可永远没有办法将铜钱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
    就像一切也回不到最初一样。
    故里祁怒其不争,一把将萧怀舟从地上揪起来,强迫萧怀舟仰头看他。
    明明萧怀舟比故里祁虚虚大了两岁,可是故里祁他个子却比萧怀舟高了大半个头。
    草原上的人都长得健壮,从小就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牛犊子。
    故里祁也不例外。
    说出的话来就不会拐弯抹角:“我已经问过巫师了,萧怀舟,我当初就没有来得及解开同心蛊,其实也是我自私,我舍不得你,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所以我当时也曾经很自私的想过,这辈子你跟我都没有办法在一起了,你又不喜欢我,若是我们一同死了葬在一块儿,也许下辈子你就会爱上我了,我们草原里有这个规矩,如果死了同葬一个穴就坑坑的话,下辈子这俩人一定可以结为夫妻。”
    故里祁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萧怀舟有些茫然的抬头。
    见到萧怀舟这样的反应,总算不像是个失魂落魄的死人了。
    故里祁又继续刺激他:“所以我真的选择了这种自私的做法,你看其实我早就可以解开同心蛊,对不对?可是我没有,我非要到临死的那一刻才想放你自由,你是不知道萧长翊赐我那一剑可疼了,一下子就把我心脏给洞穿了。”
    “那个时候我满心满脑想的都是,我来不及解开同心蛊了,不然我就跟你一同死了吧,可结果你猜怎么着?”
    萧怀舟茫然抬头,双眼逐渐聚焦。
    他本能地预感到,故里祁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和谢春山有关。
    哪怕是只有一丝丝联系,有关于谢春山的一切,现在都能让萧怀舟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
    “看着我的眼睛我告诉你,巫师跟我说,我之所以没死,是因为谢春山在我身上放的傀儡符,我所承受的所有的痛苦和伤害包括这条命,最后全都会转移到谢春山身上!傀儡符存放的时间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生效,我推算了一下,大概在我们俩种同心蛊的同时,谢春山就已经在我身上贴了傀儡符了。”
    “老子这条命是谢春山给的,虽然他是我的情敌,但我还是要感激他,可是你能明白谢春山的用意吗?他为什么要给我贴傀儡符,他对我从来都看不上,他给我贴傀儡符,是怕我万一不小心死了连累你,所以萧怀舟,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才不会辜负谢春山做的这些事儿,你跟我都欠他一条命。”
    欠了一条永远也还不清的命。
    萧怀舟后知后觉才知道傀儡符这件事。
    谢春山竟然一直都没有告诉他。
    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会和故里祁种下同心蛊。
    可没有想到谢春山最后的妥协,竟然是替他们两个人去死。
    他总是做这么多。
    总是默默的在背后做这么多。
    谢春山,你为什么总是会这么自以为是,总以为做了这么多事情就会原谅你?
    故里祁接下来絮絮叨叨说了什么,萧怀舟都已经听不太真切了。
    所有的真相全部鲜血淋漓的撕开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自己和谢春山之间究竟谁欠了谁早已经分不清。
    烈烈罡风从他背后吹过,引他回首看向昔日城门。
    前世与今世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萧怀舟好像又看到了当年自己国破家亡的时候,站在熊熊烈火中回望的时刻。
    朱红色城门打开,万千东夷将士冲出来,想要取他的性命。
    是那把长剑横在了他的面前,剑光如练披头盖脸罩下,然后数丈之高的城门轰然间倾塌。
    一时之间,天地间只剩下剑音弥散。
    他没有记错,最后一刻,谢春山他来了。
    谢春山没有失约。
    携长剑踏碎万千精兵,一人一剑护于他的身前,将原本已经无法回头的亡国局势几乎在一瞬之间扭转开。
    原来上一世,谢春山也从未负过他。
    萧怀舟猛然从那种胸口迷散的痛苦中惊醒过来,忽然一睁眼,整个人躺在软榻上,入目都是明黄色的装扮。
    而软榻的旁边还点着一只香炉,香炉上袅袅升起的却是龙延香。
    谁可以点龙延香?
    只有帝王可以。
    可父皇不是已经中毒颇深,回天无力了吗?
    莫非是太子又将他扛了回来?
    萧怀舟掀开被子,疲惫的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处箭伤。
    虽说都不致命,可是却处处包扎严实,让他动一下都像机械一样困难。
    听到屋子里响起的动静,太子急匆匆的跑进来。
    萧怀舟揉了揉眼睛,确认站在自己眼前的是太子。
    可是又不是太子。
    因为萧怀柔身上穿着的分明是一身龙袍,五爪金龙用金线绣着,从他之前看到在萧长翊身上的龙袍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萧长翊那身衣服不是早就被他一剑捅穿了,连带穿着衣服的人都死了吗?
    太子就算是要登基为何要穿这么一件扫兴的衣服?
    “太……大哥。”萧怀舟舌头打了个转,一时间不知道该叫太子太子好,还是叫他皇帝。
    萧怀柔面色一僵:“你何时与我这般生分了,即使我登基,你也依旧是大用场唯一的王爷。莫不是萧长翊那个乱臣贼子吓到你了?不过你放心,萧长翊已经死了,大雍再无判乱。”
    “故里祁呢?”萧怀舟张嘴说话。
    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十分嘶哑,连带着声音都变了。
    这话刚说出来,萧怀柔脸色一变,有些震惊的看向他:“故里祁不是早就被萧长翊毒死了吗?你该不会是梦魇了吧?也怪我这几日太忙,没有好好照顾你,登基的事情已经搞完了,接下来我每日多陪陪你,若不是有你守着城门,怕是连我也没有办法生还。”
    萧怀舟:“???”
    守什么城门,故里祁被毒死了?
    前世今生的景象在脑海里不停的翻涌。
    萧怀舟忽然猛的起身攥住萧怀柔的手臂:“如今,是哪一年?”
    萧怀柔吃痛,那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他的肉里。
    可他疼爱这个幼弟,竟一声不吭,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我登基了,改了国号,若论原来的国号应当是天和七年。”
    天和七年。
    萧怀舟救了谢春山的第四个年头。
    这一年萧长翊在东夷起兵反叛,一路势如破竹冲入王都,而他在陷入绝境的时候跑去归云仙府长跪一夜,求谢春山出手帮他。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死在了城门口,然后重生了。
    他手刃萧长翊的那一年,是天和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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