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孩子保住了,但是看着妻妾争斗如此厉害,徐琼担心孩子将来站不住,就买通了接生婆,说是个死胎,徐琼偷偷将孩子送养,给了一户山东籍军户无子的家庭,传宗接代。
    这家军户,姓周。
    说到这里,徐琼看了一眼陆善柔,“其实,你应该叫我一声公公。”
    这下连陆善柔都惊呆了,“你是红莲花,他是五指山。你们是父子!”
    难怪周二相公会听红莲花的指使,他是红莲花的儿子啊!
    “没错。”徐琼说道:“这孩子成年之后,我在暗中为他铺路,和他相认,用红莲花和五指山通信,我还动用关系,把他安排到了顺天府衙门提刑所当千户。”
    “但是,这孩子始终和我不亲,因我懦弱,遇事就逃避,想着息事宁人,平息妻妾纷争,把庶子送给别人,这是我的第二步错。”
    徐琼的第三步错,当然就是差点让他身败名裂的凭吊守备太监黄赐之母。
    徐琼的第四步错,就是宠妾灭妻。
    之前,因小妾张氏被罚跪,孩子“胎死腹中”,张氏晓得了正妻的厉害,也看清了徐琼的懦弱。
    为了所谓的家和万事兴,连亲生骨肉护不住,张氏很聪明,有了这次血泪教训,从此夹着尾巴做妾,对正妻俯首帖耳,讨好奉承,因为她知道,如果正妻要折磨她,讲究伦理纲常的徐琼是不会护着的。
    但是,到了弘治帝登基,张家出了个张皇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张氏一个小妾,居然封了诰命,虽然等级比正妻徐夫人低一级,可毕竟是诰命,可以称“夫人”。
    徐夫人不能再责罚张夫人了,妻妾有平起平坐之意。
    但徐夫人的脾气,岂能容的小妾和她相提并论?
    反正南京远离京城,天高皇后远,徐夫人不敢动手,但是大声嘲讽张夫人:“你是诰命夫人又如何?一个妾而已,我只要不死,你始终都是个妾!我就可以教训你!回去把《女戒》抄十遍!”
    张夫人又羞又怒,她不敢对正妻不敬,就去警告徐琼,“……倘若你再管不了家里的疯婆娘,我就上书皇后娘娘,诰命我不要了,我要和离回娘家!我是皇后的堂姐,凭什么在你家受窝囊气!”
    夜里,徐琼和徐夫人讲道理, “你对张氏好一点,张氏高兴了,她就会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我的好话,皇上独宠皇后一人,枕边风一吹,说不定我就能回去当京官,一路高升。”
    “我当了大官,最先给你请封诰命,我当内阁大学士,你就是学士夫人啊。夫贵妻荣,这个道理,你如何不明白呢?”
    但徐夫人不屑,“当京官?回京城?那皇后不就在眼前吗?张氏还不得把尾巴翘起来,踩到我头上拉/屎?”
    “一旦回京,我就受制于人,把我当傻子啊,你就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在南京当官吧。”
    徐琼急忙说道:“你这样冥顽不灵,当真以为我不敢休妻?”
    “休妻?”徐夫人哈哈大笑:“我生儿育女,伺候公婆,你敢休我,我就进京城,告御状,说你宠妾灭妻,宠妾灭妻!”
    “你闭嘴!”
    徐琼捂着徐夫人的嘴巴,反而激怒了徐夫人,她奋力反抗,抓破了徐琼的脸,徐琼用力将徐夫人一推,徐夫人仰面倒下,脑袋撞在了桌角,当场气绝!
    这一幕,刚好被给徐夫人送归脾汤的如意看见了。
    一碗归脾汤落地,惊醒了呆住的徐琼。
    徐琼紧紧拉着如意的手,“你是徐家的奴婢,我是家主,你要听我的。夫人是犯了心疾死的,你若在外头瞎说,我就告你刁奴欺主。”
    如意慌忙说道:“奴婢知道,奴婢不会说的,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徐琼放了如意,但是次日如意就消失了。
    “……这是我的第五步错。”徐琼说道:“我贪婪又懦弱,没有将如意灭口,带来了算盘这个恶魔。”
    徐琼对外宣称如意是贪墨了家财的逃奴,遮掩此事,但是心里一直都悬着,担心如意闹事。
    徐琼想将如意灭口,那个时候他是南京礼部右侍郎,人脉很广,得知有一处鬼市,什么买卖都可以做,包括杀人。
    这种要命的事情,徐琼不敢托人,他亲自去了鬼市,乔装打扮,认识了一个叫做算盘的杀手。
    算盘戴着眼纱,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个算盘杀人是鬼市最贵的,但“信誉”极好,徐琼觉得一分钱一分货,就找算盘谈买卖。
    徐琼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家里逃奴卷款跑了,找到她,杀了她,提头来见,尸体要彻底销毁,不能被官府察觉。”
    徐琼把如意的画像给了算盘。
    算盘说道:“这种逃奴一般会逃回家乡,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愚蠢,屡试不爽,我需要知道她的年龄、家在那里,家中有什么亲人……”
    徐琼一一告知,给了二百两定金。
    约过了一个月,算盘就提着如意的头来约见徐琼。
    如意的头用石灰保存着。
    除此之外,还有半枚铜钱,这是如意一直当宝贝用红绳拴好,挂在脖子上的饰品,二十四年,从未摘下来过。
    徐琼验了货,核对无误,问:“你是什么抓到她的?”
    “又是一只傻傻的扑棱蛾子。”算盘说道:“我的手下们去了她的老家各条必经之路上蹲守,她有个弟弟,叫做李大壮,一直住在老家,等她回来。”
    “我们在路上结果了她,其他尸块已经烧了,骨灰撒到河里,万无一失。”
    徐琼听说已经挫骨扬灰,放下心来,给了二百两余款,抱着装着人头的木匣子就要走。
    冷不防身后传来声音:“慢走啊,徐侍郎。”
    徐琼如遭雷击,“你不要胡说,我就是个商人。”
    算盘说道:“一个愿意出四百两银子买一个逃奴性命的雇主,我当然对你的真实身份感兴趣啊!”
    “如意临死前,我逼她开口,问她主家是谁?为何卷款逃跑?如果她不如实回答,我就杀了她的弟弟李大壮。”
    “她招了,为了弟弟,她还招了你的秘密,宠妾灭妻。”
    “徐侍郎,你说我去报官,官府开棺验尸,发现你亡妻的头骨破碎,你猜会发生什么?”
    徐琼当即就跪下了,“英雄饶命!”
    锦衣卫衙门。
    “……就这样,我被算盘拿捏住了死穴。”徐琼抱着酒壶,“算盘不要钱,他要我当他的后台,利用我满朝的门生故旧,给他‘行方便’。”
    “比如剿匪的路线和时间、比如抗倭的行动、押解犯人的路线、抓捕汪洋大盗的计划……”
    “算盘总是能够在这些穷凶极恶之徒走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就像天神一样出现,救了他们,然后招他们入伙,成为算盘刺客的成员,然后到处揽活、刺杀、赚大钱。”
    “不到一年,算盘刺客就成了气候。”
    听到这里,陆善柔打断了徐琼的回忆,说道:“不对,根据锦衣卫的调查,算盘刺客出现十年前,那个时候是弘治三年,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徐琼说道:“因为在那个时候,算盘叫做算盘,但是他手下的刺客组织还叫做烈火,因为他们把目标叫做飞蛾,飞蛾总是傻乎乎的扑火,所以刺客组织叫做烈火。”
    陆善柔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改名叫做算盘?”
    “算盘很忌惮你。”徐琼看着陆善柔,“在你二嫁给我儿子之后,他才把烈火改名算盘。那时候我给儿子在济南府谋了提刑千户的官职,你跟着他离开京城,外放去了济南府,当一个困在后宅的官太太,泯然众人矣,算盘以为你已经废了,才把他的刺客组织改名叫做算盘。”
    听到这里,陆善柔隐隐猜到了算盘忌惮她的原因。
    陆善柔说道:“我们家……被灭门,是你和你儿子,还有算盘刺客们合伙干的。”
    “是的。”徐琼说道:“我儿子……是个情种,他疯了一样的爱你,想得到你。他和算盘谈条件,必须留你一条性命,否则,他绝不配合,还会搞砸算盘的计划。算盘同意了。”
    陆善柔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扯住徐琼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李大壮来顺天府衙门告状,要见亲姐姐一面,你害怕我父亲拔出萝卜带出泥,居然要算盘将我们家灭门!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狗东西!赔我家人命来!”
    徐琼剧烈咳呛着,“陆小姐太高看我了,我那么懦弱的一个人,连宠妾灭妻,都是不小心失了手,没有想到杀人,总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习惯用钱平事的人,怎么会想到灭门这种残酷的手段呢?”
    “不是我,是算盘!”
    原来,当时徐琼用冒牌货顶替如意,打发走上门寻找姐姐的李大壮。
    之后,徐琼担心刁民李大壮是为了钱,以后还会纠缠,就把此事告诉了算盘,要算盘监视李大壮。
    谁料,算盘带来了比讹诈钱财更可怕的后果:李大壮去顺天府衙门告状了,他说姐姐是假的,要见亲姐姐一面。
    算盘说道:“提刑所陆青天的名声,你是知道的,刚直不阿,有案必破,他有多么厉害,你儿子周千户最清楚不过。”
    徐琼立刻慌了,“找李大壮他谈一谈,给他银子,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要他去顺天府衙门把案子撤了,只要不是人命案,原告都是可以撤案的,这样不会撞上陆青天这么棘手的人了。”
    算盘说道:“你已经是礼部左侍郎了,堂堂的京官,怎么一遇到事情还是想着用银子砸平?你是我的靠山,我是你的刀!咱们合作一直很愉快,各取所需。这件事我来安排,咱们联手,斩草除根,把李大壮,还有陆家全部灭了,以绝后患!”
    “不行!”徐琼反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最好。怎么反过来了,把一桩小事搞得灭门这么大呢?没有必要,况且,风险太大了,陆青天不是普通老百姓,他家住在中城澄清坊乾鱼胡同,地段极好,邻居都是京官。”
    “这件事必须做。”算盘说道:“这不仅仅是为了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曾经风光无限,在我的世界里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可是陆青天改变了一切!”
    算盘咬牙切齿,连戴着眼纱都能看见其怒火,“陆青天毁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我的事业毁于一旦,名誉扫地,妻子……把我抛弃,将我放逐;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她什么错都没有,却因有我这个见不得人的失败父亲,从此断情绝爱,遁入空门,小小年纪,就守在一尊泥菩萨面前,青灯木鱼,了此一生。”
    “我如何不恨他!他毁了我的家,我也要毁了他的家。”
    “你若是不配合,我就把如意的事情捅给李大壮,连你也一并回毁掉。”
    要么毁掉自己,要么毁掉别人。
    自私自利的徐琼做出了选择。
    之前,徐琼的儿子、顺天府提刑所掌刑周千户就已经听从父命,为算盘多次“行方便”了。
    周千户知道陆青天所判重刑的每个罪犯流放地和监狱、劳役所在地。
    周千户把名单给了算盘,算盘从中挑选了十个人,找到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找陆青天复仇。
    这群穷凶极恶之徒当然狠死了陆青天,如今有越狱的机会,重获自由去复仇,都答应了。
    算盘将他们送到京城,混杂手下的算盘刺客中,由蒙面的周千户作为领队,在元宵节夜里动手。
    这一夜,算盘负责放炮仗,掩饰杀戮呼救的声音,周千户带头灭口。
    徐琼说道:“……原本周郎在你的房门上了一把锁,以为你喝了药在里头睡觉,会保护你安全,可是你当晚睡在你姐姐房里,刺客们差点将你误杀了。”
    “周郎发现你中箭昏迷,快疯掉了,当场就给你疗伤治疗,还把你抱回温暖的炕上。”
    “其实第二天,周郎佯装第一次来到案发现场,他是从床上把浑身是血的你抱出来的。如果你当晚一直躺在门口,外头冰天雪地,你早就冻死了。”
    “周郎他真的很爱你。后来为了娶你,保护你,连京官都不做了,一直在外任,放弃仕途,只为和你在一起。我怎么写信劝告没有都没有用,后来他干脆不理我了,一门心思和你过日子。”
    陆善柔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不是爱我,他只爱他自己的欲望,为了满足欲望,他毁了我的家,他明知我的志向是查案,却生生摧毁了我的理想,把我变成一个依靠于他的官太太。这一直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跟你这个父亲一样,自私自利,无情无耻,却把自己包装得一副无辜被逼的样子,你们父子都令人恶心!”
    徐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骂吧,反正周郎已经死了,我也……快死了。我们父子很快就要到地下团聚。”
    “那天,你来张府找我问话之后,算盘就给我捎来一封信,要我自尽,做出畏罪自杀的样子来,以此来保全名声,否则,我晚节不保。”
    “我已经八十岁了,活够了,也被要挟够了,如果死亡能够结束我窝囊的一生,这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只是没想到,你棋高一着,预判了下一步棋,将我活捉。”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了,至于算盘真实身份和模样,恕我无能,我真的不知道。”
    陆善柔厌恶的看着徐琼,“无妨,我刚才已经推断谁是算盘了。一直以来,我犯了个常识的错误。父亲陆青天一直告诫我,查案的时候要放下个人的情绪恩怨,将所有嫌疑人一视同仁,不要只听他们说什么,要去查证每一个细节。可我还是因个人情谊犯了大错,幸好,我还来得及弥补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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