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校尉有些头疼,不为别的,就为那个突然到来的太子殿下。
    关于太子要在皇城军营挑选侍卫的公文他早已收到,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军营会受到太子殿下的垂青。
    他这里都是刚招来的新兵,还未经过细致筛选,歪瓜裂枣一大堆,比较有本事的又都不服管,太子这么一来,他都拿不出什么人来给他挑。
    好在这太子来了之后没有怎么为难他,只是自己在兵营里游荡了两天,没添乱也没惹什么事,反倒帮他抓着了一群聚众赌博的新兵。
    新兵营相对闭塞,王校尉并不知道太子在其他军营里的所作所为,仅凭一些流言猜测过太子大概是个愚笨又任性的公子哥儿,如今一见真人,觉得那些流言实在不怎么靠谱,这太子就算没什么真本事,也不至于那般不堪吧。
    新兵营里的条件很糟糕,夏渊住着很不习惯。伙食难吃得让人难以下咽,有一次他甚至从自己的碗里吃出来一条煮烂的蚯蚓,住处阴冷潮湿,被子上的霉味挥之不去,晚上蚊虫肆虐,叮得他浑身都是包,翻来覆去地总也睡不好。
    每天他最盼望的事就是荆鸿来给他送糖水,在人前他是一句怨言也没有,可到了荆鸿面前,他也不知怎么就忽然那么委屈,只是想到那句“我不怕苦”的宣言,他又拉不下脸来求安慰,别扭到最后就是一副板着脸的面孔,对着荆鸿发脾气:“怎么这会儿才来!”
    荆鸿打开食盒,把糖水从保温的小暖壶中拿出来:“抱歉,出宫前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让殿下久等了。”
    “什么事情耽搁了?”
    “二殿下来问我一局棋。”
    夏渊眯了眯眼:“二弟?问你一局棋?”
    荆鸿没有隐瞒:“是,前些天与二殿下对弈,他没想通自己输在哪儿,让我帮他还原一下棋局。”
    “就因为这种事,你就把我晾在这儿?”夏渊登时怒火中烧,“前些天还在一块儿下棋?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不过是下棋……”面对他的无礼取闹,荆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下棋也不行!你是我的辅学,陪他下什么棋?!碧心亭的事你忘了吗!我说过的吧,你是我的人,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你,用不着觍着脸去伺候别人!”
    “殿下……”知道他钻了牛角尖,荆鸿试图安抚,但立刻就被夏渊打断了。
    “行了你不要说了!我在这儿吃苦受累,你倒好,在宫里逍遥快活。你今晚别走了,陪我在这儿睡一晚,就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了!”
    夏渊脾气上来,完全是强盗逻辑,其实他也不是真想让荆鸿跟他一起吃苦,只是他已经给气昏头了,话又放了出来,干脆将错就错,把荆鸿扣了下来。
    这段时间他也说不清自己对荆鸿是怎样的想法,一方面他对荆鸿的身份起了疑心,另一方面又在不停回味那天的那个吻。他总觉得,自己当时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做渴望了很久的一件事情。
    原本这人对他亦师亦友,现在却又多了一份模糊不清的感觉,他见不得这人离自己太远,更见不得他对别人好,想到此处,那种想把他强留在身边的念头越发坚定:“今晚留下来不准走,听到了没有?”
    见他态度强硬,荆鸿叹了口气:“好,臣知道了。”
    入夜,夏渊喝了糖水,盘腿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荆鸿提笔写字的侧影,他就这么憋着气不说话,看荆鸿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他。
    他觉得过了很久,其实也没一会儿,荆鸿还在写着,夏渊忍不住了:“写什么呢?”
    荆鸿道:“臣想试着拟一份选人的计划,之前殿下说的那个方法,臣觉得有些地方还需要稍作改动,要想让人心服口服,最好还要立一张字据,已免去那些新兵的后顾之忧……”
    “哦。”一听他是在为自己着想,夏渊心里舒服多了,“我确实还没想好呢,你看着来吧,你总是想得比我周全的。”
    糖水的效用很快发挥出来,夏渊的上下眼皮直打架。朦胧间,他看到荆鸿蹙眉沉思,不自觉地用牙齿磨着笔杆。
    这场景他很熟悉,荆鸿遇到难题时,常会下意识地咬笔杆,越是让他为难,咬得就越重,因此他看到荆鸿笔架上的笔顶端都秃秃的,还会有浅浅的牙印。
    睡意来临前,夏渊想着,难得荆鸿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可这个习惯还是不好,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正成熟起来,什么事都能做得妥妥帖帖的,不让他为难呢……
    夏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隐约觉得,自己还是盘腿坐在那儿,看着一个人在烛光下的侧影。那人似乎遇到了极难解决的事情,眉头锁着,牙齿在笔杆上咬得死死。
    稚嫩的童声从自己的口中发出来:“你在写什么?”
    那人蓦地一惊,将那张纸悄悄揉了藏进袖中。待他爬下床,踮起脚去看时,只看见那人给他写的字帖,还有自己白天临摹的几张歪歪扭扭的字,被一块白玉手板镇着。
    那人回答:“我在练字。”
    他说:“你的字那么好看了,不用练了,你教教我吧,我也想写那么好看。”
    那人笑了:“好,我来教你怎么把字写得好看。”说着重新铺开一张纸,把他抱在自己身前,握着他的右手道,“放松,跟着我的手腕走笔就好。”
    果然,这回他写出的字非常好看,只可惜,他只认得其中几个字:“……是……故……作……谢哥哥,我们写的这是什么?”
    那人温和的声音拂在他耳边:“是这块白玉手板上刻的字,以后你就会认得了。”
    ……
    夏渊醒了,他睁开眼,看到荆鸿就坐在他的床边闭目养神,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扇着风,驱赶蚊虫。
    还是半夜,这是他第一次在喝了糖水后,没有一觉到天亮。
    “荆鸿。”他轻轻喊了一声。
    荆鸿几乎没有睡着,立刻就醒了:“殿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夏渊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
    荆鸿望着他:“是吗……又做梦了……”
    夏渊嗯了一声,没有再提梦境,身体往里挤了挤,掀开薄被给他腾出块地方:“你上来睡吧,别给我扇了。”
    “……好。”出乎他的意料,荆鸿一句推拒的话也没说,就乖乖地躺在了他身边。
    熟悉的人,熟悉的气味,盖过了那令人讨厌的霉味。离得那么近,近到夏渊可以看得清荆鸿闭合的睫毛。那两扇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收到了惊吓的小蝴蝶。
    夏渊知道荆鸿没睡着,可他终究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荆鸿,你和我梦里的那个人,不仅字迹相似,连小习惯都那么相像。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但你心里藏着的东西,我总有一天,要把它彻底挖出来。
    第27章 许一诺 …
    夏渊来到新兵营的第三天,开了个比武场。
    跟他先前在驻军军营里搞的那些小打小闹的花把势不一样,这一次他按照荆鸿列为他拟定的方案,采用了较为严谨的选拔方式。
    夏渊立于比武台上,点了半柱香,让王校尉把新兵召集过来,自己手执鼓槌,由慢到快,打起了有节奏的鼓点。
    王校尉遵循夏渊的吩咐,没有公开他的身份,只说是上头派人来检阅新兵营,新兵们一边慢悠悠地集合一边抱怨:“搞什么?这什么人啊?往年都是这样检阅新兵的?”
    夏渊的身板相较一年之前结实了很多,手臂上的肌肉隆起,沉重有力地敲击着鼓面,鼓点越发密集,咚咚咚咚催促着新兵们跑步的节奏,在那半柱香燃尽之时,夏渊猛地一收,鼓点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比武场外围的栅栏立即关上,把还没进来的人堵在了外面。
    “哎?怎么回事?”
    “没看见人没来齐啊,让我们进去啊。”
    夏渊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半柱香的时间都无法集合到位,接下来这边的事也跟你们无关了,想去哪去哪吧。”
    那群人愕然,什么意思?他们被淘汰了?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被淘汰了?
    身在场内的人幸灾乐祸地看过来,这些人脸上挂不住了,梗着脖子道:“嘿我们还就不走了,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夏渊语气淡淡:“我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只不允许你们进来,其余的我不管。”
    那十几个人死要面子,咬了咬牙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赖在场外瞪着夏渊。王校尉在台下直抹汗,想让人把他们拖走,夏渊不在意地摆摆手:“随他们去吧。”
    一众新兵不知这人要如何检阅他们,都屏息凝神地站在那儿。夏渊目光扫视他们一遍,不慌不忙地说:“你们这批新兵大约四百人,接下来的七天,你们将被分成四十队,每队通过比试武技、骑射、探查、潜游、疾行等项目,选出一名成绩突出者,四十队共选出四十人,这些人每人将获得赏银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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