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斜上四步,西两步,击破。”
    再次命中。
    夏渊忽然觉得自己多了一双眼睛,在他看不清的地方,这双眼睛会告诉他该怎么做,分毫不会错。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百无一用的人竟能看穿他们的阵势,两人负伤,他们一下子乱了阵脚。
    “身后十步,上挑,三位空缺……破阵。”
    第三人亦被挑了下来,荆鸿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夏渊坚持不了多久了,但至少阵势已破,他们不会再吃太大的亏。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几个人不退反进,明明已有三人负伤,却是用身体做挡,不惜代价也要为同伴争取杀招,端的是不要命的打法。
    夏渊几近力竭,削了一人脖颈之后,仗剑拄地,喘着气冲荆鸿喊道:“快走!”
    荆鸿怔了下,一时间,胸腔如浸在那一口青杏中,酸涩又微暖。
    待夏渊想起一切,兴许明日便要杀了自己,只不过,现在这一句声嘶力竭的回护,对他而言,已然足够。
    荆鸿笑道:“殿下为何让臣逃?哪里就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他向着夏渊走去,与他一同站在那四人的围攻之中。
    与他相对的一名暗杀者瞬时而动,迅速向两人攻去,却在距离他们三步之遥处戛然而止——不能前进了,一步也动不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那个文士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夏渊趁此机会,提气挥剑,眼看就要一箭穿心,那人突然惊醒,全力后退,夏渊的剑尖紧追不放,那人十分机敏,将手中双钩向着荆鸿掷去,并且对同伴说了一句:“撤!”
    不能无功而返,杀一个也是好的!
    然而他的同伴们终究晚了一步,一个已经被赶到的萧廉杀了,另外三个负伤的见逃脱无望,以血肉之躯护住那名头领逃脱,而后自尽于此。
    顾天正掐住一人下巴,想留一个活口拷问,可惜没有成功。
    宫中侍卫尽数被惊动,奈何那名刺客早有准备,竟逃得踪影全无。
    此时,他们听见太子的一声悲号:“荆鸿!!”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一只铁钩插在荆辅学的肚腹中,他一身的血,洒满了太子的怀抱。
    ——那太子天生愚笨,你若是做了他的辅学,想必要吃不少苦头。
    ——宫闱多纷争,为师是怕你深陷其中,到时纵然想拉你脱身,亦是无法啊。
    ——荆辅学,你好自为之。
    ——荆鸿,你的心肠究竟是软是硬,是红是黑,我竟分不清了。
    ——太子殿下没事,我看你是要病入膏肓了。
    ——讳疾忌医!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血沫堵塞了荆鸿的喉咙,他说不出话来。
    他痛得面目狰狞,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在笑。
    想来这一年多的时日,他一直在提心吊胆,一直在作践自己这副身体,好像这样便能填补心中的愧疚。
    愧疚吗?
    是啊,他是心有愧疚,可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报复。
    命数让他再一次地存在于世,让他在那两人之间周旋回还,他不能让他们死,难道还不能让他们痛吗?
    她的生命,他们的生命,凭什么那些错误和杀孽,都要由他一人承担?
    他的恨……谁来为他平。
    窦文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半死不活的荆鸿,和“半死不活”的太子。
    两人的衣服上都是淋漓的鲜血,为了方便医治,荆鸿的衣裳已被褪下,止血的药物和绷带一层层地缠在他身上。
    可夏渊仍旧是那件血衣,看上去比那个受重伤的正主还要凄惨。
    窦文华难得轻声细语:“殿下,你也受了伤,请让臣为你诊治。”
    夏渊不理他。
    窦文华冷笑一声:“好吧,既然殿下不愿医治,臣也不勉强,不过你这一身脏污坐在这里,荆辅学这一身伤极易感染,到时候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一听这话,夏渊瞬间跳起,三两下就剥掉了自己的外袍,吩咐红楠取干净衣服来。
    “是。”红楠眼眶红红的,诺诺应下。
    “红楠,这身衣服不要洗。”夏渊突然说。
    “哎?”
    “荆鸿的血,不要洗。”
    说完这句,还未等窦文华给他看伤,夏渊就一头栽倒,人事不省。
    数日后,蒙秦王宫。
    宇文势闲闲靠在椅背上,目光冰冷:“那样一个白痴太子也杀不掉,你还有脸回来?”
    殿中所跪正是那天刺杀夏渊那群人的头领,名唤戚杰。戚杰道:“属下自知罪无可恕,甘愿领罚。但有一事,请君上容属下汇报。”
    在宇文势的眼里,此等无能之辈丢尽了蒙秦的脸,已然是将死之人了,从前或许还会有个人劝他收敛脾性,如今那人不在了,他哪有心情听这些废物的废话。
    宇文势敲了敲扶手,往地上扔了一把刀:“我之前说过的吧,杀不了夏渊,提头来见。我不想听你的那些借口,来,干脆一点,自己拎好自己的头,自己割脖子吧。”
    戚杰身形微颤:“君上!请听属下一言!”
    宇文势皱眉,厉声道:“闭嘴!你是要我亲自动手么!”
    戚杰一咬牙,将刀横在自己脖子上道:“说完这一句,属下定立时斩下自己头颅!君上,属下在华晋皇宫中,遇到上卿大人那样的人了!”
    说完这句,戚杰手臂用力,刀刃顷刻间在他脖子上划下血印,却被堪堪阻住。
    手腕被紧紧捏住,骨头都发出了咯吱声,戚杰甚至觉得手腕比脖子还疼,方才还坐于大殿之上的君王,此刻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戚杰痛得冷汗直流,但还是忍着如实相告:“君上,那夜刺杀华晋太子,有一文臣在场。那文臣识破了我们的元殊阵,三言两语就助那太子破了阵法。”
    宇文势还是不信:“就算他能识破元殊阵,那个白痴太子能打得过你们?”
    戚杰:“那太子武技不弱,而且……”
    “而且什么?”
    “君上,臣曾在月祀台下见过上卿大人的猎舞,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太子的招式,似乎和上卿大人有些相像。而且在那太子力竭,臣即将得手之时,忽然感觉脚步凝滞,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这么邪性的事情,不是跟当年上卿大人杀……”
    “够了!”宇文势拂袖,“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谢青折已经死了,死在他的面前,死在他的乌足金锥之下,他的身体现在就在容青殿的那间房中,他还和他在一起,寸步不离,怎么可能会跑到那个白痴太子身边?
    可是,除了他,怎么会有人识得那个改造过的元殊阵?那样的猎舞又怎会再现世间?还有临祁的灵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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